千岁(158)

作者:池崖


或許是因為晉王把這些話說得太過理直氣壯,李熙不禁面露錯愕。

可還不等李熙開口,晉王已勉力坐起來,重又靠回床頭。

“你以為我是為瞭殺你才開城,連累三萬邵傢軍枉死?李熙,你太天真瞭,你當年算個什麼東西,殺你,不過隻是順手。”

晉王說到此處,胸膛劇烈起伏著,闔瞭眼,似是在回憶。

“當年邵傢一傢獨大,邵傢軍威勢赫赫,更有甚者,我曾聽聞那邊的兵士們都隻認帥令,不聽聖旨……讓這樣的虎狼盤踞在東北,實是毒瘤隱患。”

李熙聽得惱怒,更沒想到當年的真相竟是如此不堪,氣得他連聲音都不自覺變大些,高聲反駁道:“李征,你休要再狡辯,照你這樣說,難道你當年設計引大滄人入城這件事,竟還是對的麼?”

晉王卻隻是閉著眼,笑容放肆。

“不然呢?”晉王擲地有聲地反問道,“難道我錯瞭麼?不……我沒錯,邵毅軒他就該死!”

“邵毅軒以為自己手裡有兵,就敢藐視皇權,連曾經人人得而誅之的禍星也敢救,我已忍他很久瞭。這樣一個不服管的人,他日待我登臨高位,叫數不清的仁義禮數綁著,再想除他就難瞭。”晉王轉頭看向李熙,滿身是血,目眥欲裂。

“還有啊李熙,我問你,你如今口口聲聲斥我殘害同胞,可我最後沒勝麼?我沒把他們大滄人從我長澹趕走麼?長澹是長澹人的長澹,寸土不可丟,我其實比你更清楚這一點!”

“桓水一役,被大滄人屠殺的那些邊陲百姓確是無辜,可要削弱邵傢軍,那便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李熙,我帶兵多年,分得清是非輕重,當年若不是確信自己能贏,我絕不會那樣做——所以我沒錯,我已替那些死去的百姓報瞭仇!”

“至於、至於邵毅軒。”晉王急促地喘息著,面龐因劇烈疼痛變得蒼白,卻仍不肯低頭,依舊梗著脖子執拗地說:“我殺邵毅軒更沒錯,一將功成萬骨枯,要怪就隻能怪父皇平日把表面功夫做得太足,對邵毅軒太好,使我因此猜錯邵傢軍在父皇心裡的位置,也錯估瞭我自己在父皇心裡的位置,一時疏忽,才會、才會上你與那裴懷恩的當,在冰戲當天起兵逼宮……”

李熙一時無言。

不是因為真被晉王說服瞭,而是惱得有些說不出話。

半炷香的時間就快到瞭,李熙往前踏出兩步,須臾目光對上,卻聽晉王繼續對他道:“李熙,你生來便是李氏子孫,你該永遠記著你姓李,記著無論你我之間如何爭鬥,那都是你我之間的事。你、你可千萬別做那賤骨頭,隻因為被邵毅軒養活幾年,就真把自己當邵傢的人瞭,你……你是皇子,那邵毅軒是奴才,就算父皇要殺你,就算我要殺你,可那邵毅軒對你好,事事以你為先,卻都是他本就應該做的,你明不明白?”

頓瞭頓,語氣更是狠厲。

“還有那裴懷恩!那姓裴的不過就是條喜歡叛主的狗,如今他對你好,是因為他還用得到你,因為他覺著自己能拿捏住你,但他這個人是養不熟的,他今日能為瞭殺我爬上你的床,引你與我爭鬥,明日你若有半點不順他的心,他便也能為瞭殺你,再爬上別人的床。”

話音未落,李熙面上有一剎那的扭曲,他怒極反笑,忽然什麼都不想問瞭。

還有什麼可問的呢。

兩年瞭,曾幾何時,李熙每每在大滄午夜夢回,都曾無數次想象過今日,可他卻萬萬沒有想到,當年害得桓水城破,害邵傢近乎滅門的罪魁禍首,竟敢如此坦然無愧地回答他。

沒有一點後悔,也沒有一點對漠北三萬枯骨的敬畏,有的隻是高高在上的審判。

可……那些都是活生生的人命啊——那是三萬漠北勇士的命。

或許裴懷恩說得對,晉王這個人,終是與承乾帝太過相像,以至於根本就與他們講不通道理。

李熙想到這裡,最後一點惻隱之心也被消磨掉,他沉默很久,再也不想和晉王提夏炳,決絕地轉身離開。

說不通,那就沒什麼好說的瞭。

隻是在即將跨過晉王府高高的門檻前,李熙又回過頭,面無表情地看瞭眼癱坐在他身後的晉王。

“……李征,無論你是否認錯,你方才都有幾處說得不對。”李熙用很輕的聲音說,“那便是——邵傢於我不是奴才,他們是與我血脈相連的至親,邵傢軍也不是毒瘤,而是護我長澹邊境的森嚴壁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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