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岁(124)

作者:池崖


接李熙入宮,準許他從此能跟其他皇子一樣讀書習武的旨意很快傳下來。當天晚上,李熙看著自己偷偷吃瞭十八年的藥,破天荒大方瞭一回,請玄鵠去喝京中最貴的酒,在春風如意樓肆無忌憚的大醉酩酊。

可是不知怎麼的,待到月上柳梢,李熙在飯桌上聽玄鵠與他絮絮叨叨地說遼東趣事,說雲縣見聞,卻奇怪地提不起一點興致來,甚至覺得有些沒趣兒。

出於一些連李熙自己也想不明白的原因,明明是大仇得報,合該最快活的時候,李熙卻無論怎麼也笑不出來,反而有些悵然若失。

玄鵠眼睛尖,看出瞭李熙的悶悶不樂,便問他:“小殿下怎麼瞭?”

李熙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他仿佛有許多話想說,可他什麼也說不出來,於是隻好一杯接一杯地喝著酒。

但是酒喝得多瞭,身上的傷口便又開始疼。

自從答應與裴懷恩在一起後,李熙身上大大小小的傷便總是不斷,有時是鞭傷,有時是勒痕,有時是叫細碎塔香慢慢灼燙出來的紅印——裴懷恩仿佛總有數不清的方法磋磨他,在他平日會被衣裳覆蓋住的每一寸皮膚上,留下各式各樣難以啓齒的,卻又能被完全養好的傷口。

為什麼不開心呢?李熙不知道。

按理說,自從他回京後,他把所有難題都處理得很好。李熙想。

邵傢軍與舅舅的仇報瞭,黑鍋卻是裴懷恩在背,就因著戎西兵權最後的歸屬,如今裴懷恩才是惠妃與昭平公主眼中最可恨的那根刺。

討人厭的神威營沒瞭,餘下京軍三營悉數都歸瞭吳宸,但是無人知曉吳宸當初是因為聽瞭他的建議,方才立下大功,更無人知曉吳宸私下總與他走得很近——除瞭裴懷恩,但裴懷恩絕不會將此等“無關緊要”的小事到處說與旁人聽。

至於其他的……其他的還有什麼呢?

寧貴妃倒瞭,這事乍一看倒的確是與他有關,可有關人證的消息卻是從壽王府傳出來,而他身為苦者,在外人看來,所做一切不過都是順勢而為,想為自己這麼多年的辛苦討個公平罷瞭,哪有一丁點值得害怕和提防的地方?

是瞭,正是這樣,自從回京以來,他看似沒有走錯任何一步棋,也沒冒一點尖兒。但當他終於費盡心機達成瞭目的,終於上桌吃到瞭魚,卻沒能獲得想象中的那種痛快。

他不痛快,他簡直太不痛快瞭。

因為他隻要看見如今身陷囹圄的晉王與寧貴妃,就想起從前的自己——他忽然覺得他與他們之間其實並沒什麼分別,都是身上纏滿鎖鏈的傀。

李熙對面,玄鵠見他這樣,便伸手來奪他的酒。

“可以瞭,小殿下已經喝的夠多瞭,別再繼續喝瞭。”玄鵠皺眉說,而後猶豫許久,像是忽然想起瞭什麼,又像是故意說來哄李熙提神,神神秘秘地湊到瞭李熙的耳朵旁邊。

“對瞭,小殿下可還記著冰戲那日的‘救兵’麼?”玄鵠以手攏唇,刻意將聲音壓得極低,對李熙說:“不瞞小殿下說,我這次在雲縣又遇著瞭一些不肯露面的幫手。”

李熙聞言側首,就聽玄鵠繼續道:

“元氏不好找,我費瞭好大力氣才找到她,誰想半道卻被裴懷恩的人給劫瞭……”

李熙聽到這裡便擺手,懨懨地打斷瞭玄鵠,說:“好瞭,好瞭,你是想同我說元氏最後沒死這事麼?這其實不是因為你真遇著瞭什麼幫手,而是裴懷恩點頭答應我饒瞭元氏,又重新給雲縣那邊傳瞭信。”

玄鵠愣住一下,有點意外裴懷恩竟然會松口。

但緊接著就又搖頭說:“……不、不對,我雖然暫且還猜不到小殿下在京中用瞭什麼神通,竟能哄得那姓裴的改主意,可我知道守在雲縣的那些人動作很快,功夫也很高,絕不可能在成功劫走元氏這個弱女子不久後,便叫她自己逃瞭。”

李熙怔怔擡眼,腦子似乎還有點麻木,但總算又願意認認真真地聽玄鵠說話。

“小殿下你不知曉,我當時受瞭傷,行動頗有不便,救人的速度也不得已慢下許多,可就在我幾乎放棄希望,昏死在山崖底下時,卻是元氏忽然出現,將我救回瞭城中。”

“據元氏說,由於雲縣那邊下瞭大雨,導致裴懷恩要放過她的書信慢瞭些時候才到,而在那書信傳到之前,已經有人在暗中幫她迷暈瞭所有殺手,這才使她得著瞭逃出生天的機會。”

話說到這頓瞭頓,雙手搭上李熙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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