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辛勞瞭五十多年，她的後半生總算可以享福瞭。

離傢前一天，我獨自一人把傢裡上上下下、裡裡外外都擦瞭一遍，可是有些污垢已經存在數十年瞭，根深蒂固，怎麼也擦不幹凈。

我鎖上門，應該有很久不會再回來瞭。

回到學校後，導師又來問我要不要去臺北交換。

他說臺北那個教授是他的好朋友，這次機會千載難逢，學校還會報銷大部分費用。

因為傢裡的原因，我曾婉拒過一次，但導師又給瞭我一次選擇的機會。

現在瞭無牽掛，看來上天也想讓我去臺灣吧。

大二暑假尾聲，我來到瞭臺北。

我到臺大報道那天，教授說負責接待我的研究生臨時有事，他安排瞭一個本科生來接我。

我接到瞭那個本科生的電話，那聲音好熟悉，但我自嘲地想：臺灣人應該都是這個調調。

臺北滿天滿地的紅太陽，我站在陽光下曬瞭好久，汗水沿著脊背一條條流下來，好像許多毛毛蟲在上面爬動，癢癢麻麻的。[1]

林歸鴻看到我的時候，整個人都愣住瞭。

他呆在原地，我隻好拖著沉甸甸的行李走過去。

他更瘦瞭，但還是那樣白。臺灣如此炎熱，他是怎麼曬不黑的？

他嘴張瞭半天都沒發出聲音，他不會忘瞭我的名字吧？

我等不及瞭，於是我和他說：“好久不見。”

番外二浮生若夢

那是一道女媧補天也無法彌補的天裂。[1]

*

林歸鴻確診瞭白血病。

我要回大陸瞭，他說要和我一起回去，我也不想丟下他一個人。

一向話多的他竟變得沉默寡言，應該是沒力氣說話瞭。

他這麼嬌氣的一個人，破個皮我都得哄半天，怎麼可能受得住這樣的折磨？

如果我能替他承受這份痛苦就好瞭。

我們買瞭去廈門的船票，又坐上瞭廈門去上海的高鐵。

林歸鴻的身體狀況無法支撐他到上海瞭，於是我和他在杭州下瞭車。

聽說靈隱寺很靈，我想帶他去拜拜。

林歸鴻生病瞭還不忘調侃我：“你不是不信佛嗎？”

我笑瞭笑沒說話。

危臥病塌，難有無神論者。

若聞訊九天之上有起死回生的靈丹妙藥，我也會不懼十萬天兵天將，大鬧天宮。守護林歸鴻的生命，變成瞭我生命的全部。[2]

靈隱寺終究沒去成，他安靜地死在瞭我的懷裡。

臨終前他要我答應他：“帶我回傢，我想和阿公葬在一起。”

哦對瞭，那天恰巧是我的生日。

為什麼我的生日要滿足他的願望？

在歸途的火車上，有個大叔問我：“小弟，你懷裡抱的是什麼？”

我聽見我自己說：“我愛人的骨灰盒。”

踏入久違的傢門，一股潮濕的黴味撲面而來。屋內沒有人氣，那股特有的黴味是如此熟悉，我真切感受到——我真的回傢瞭。

我把他們葬在瞭一起。

我錯愕地發現中間那棵杉木竟枯槁瞭，明明去年還長得好好的，怎麼會死呢？

如果我耐心一點教林歸鴻種樹就好瞭。

如果我能早一點帶林歸鴻去靈隱寺就好瞭。

如果林歸鴻的小名叫平平就好瞭。

兩棵孤標傲世的杉木並肩而立，中間顯露一道醒目的空缺。

這道缺口，不再是地殼變動形成的海峽，而是天地間一道深刻且永恒的傷疤。[1]

最後一眼，我仰天望去，殘陽熾烈如火，噴薄而出，燒瞭我一身。

我多希望這是大夢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