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行x张居正】风霜摇落(11)

作者:带明第一炼金师


他按住帽子,指着其中一位乐呵呵道:“李老伯赠的。”

“礼义生于富足,您说的不错。但我们这种人啊,活着不仅要看老天的脸色,还要看那些官老爷们,看那些地主老爷们。”送师相帽子的老人对师相说道。

“到处都是老爷,也喊了一辈子的老爷,”一位老农百忙之中擦了一把汗,“怪也只能怪我们没人家生得好,读书又读不通。你说对吧,老刘头。”

“读了书又怎样,我考了一辈子也就是个生员,我家那幺儿,好容易得了三甲分了个主事,官帽还没捂热乎呢,就被上面一道命令赶回老家了。要不是乡民们愿意让他当个私塾先生,这会儿估计和我一起种田。”老刘头放下手里的锄具,伸展了一下僵硬的四肢,无奈叹道。

老刘头继续说道:“我先前就说了别掺和那些大人们的事情,他非是不听,现在咎由自取,我训他他都不敢还口。”

“别说他了,朝廷里的事,说不準的。”我这才发现是自己的声音,忙尴尬地咳了几声掩饰。

不站队或可避去一些灾祸,但也很难平步青云。

“先生看起来便不是常人,”李老伯上下打量我,“难道您也是朝中人?”

“芝麻小官罢了,不足挂齿。”我表示否认。

张居正奇怪地看了我一眼,道:“你不是和我说你是内阁次……唔……”

“内个……内个吃了没事去职方司任职的倒霉蛋!”我及时捂住了他的嘴,想把他拽走。不能再聊下去了,万一他等会儿一时兴起再来个自我介绍怎麽办?

普天之下,还有谁不认识这个名字,又有谁敢和他同名。

老刘头看起来像是要把手里的两支秧苗甩我脸上,“职方司?是个奇人……等等,这位先生有话好说,动手做什麽?”

我呆若木鸡:“啊?”

“人长得怪文气白净的,动作怎麽如此粗鲁呢?”

“太残暴了,”另一位老农皱着眉痛心疾首,“我们和他聊的开心,你却光天化日之下对他拉拉扯扯,还态度恶劣地想强行带他走。”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我……”

粗鲁,残暴,态度恶劣……太过分了,从来没有人用这种词形容过我!

于是我只能把张居正拉到一边,说聊天可以,但千万别说我们的事情。

他小鸡啄米似地点头。

我直接摆烂,往旁边毫无形象地一蹲,默默听他们谈天说地。

真是奇也怪哉,一时不知道该怎麽评价师相的人缘,和朝中一大堆人不对付,在这里倒是其乐融融。

风摇着叶子簌然作响,农田已播大半,幼苗软塌塌地伏在水面,看起来没精打采,放眼望去,翠色堆叠,绿浪叠起。

“既然多次出现问题,就说明是规则错了。田赋是国库的主要收入,也是影响百姓生存的重要因素。先丈量土地,将一切捋清,而为了保证政策的运行,解决吏治应当放在首位。”

李老伯觉得稀奇,“您的这些想法倒是和先前的那位首辅有点像,他可是位好官,足以令我们感恩戴德。”

他笑道:“原来已经有人做过了,我还想着若我有朝一日能身居高位,定会将这些想法都付诸实践。有这样一位首辅,看来大家的日子也会越过越好的。”

“奇怪,您竟然不知道吗?他已经不在了。”

“薪尽火传,他不在了,但他选的接班人可以继续呀。”

老刘头低下头,“可惜终是人亡政息。”

李老伯道:“古时破序者,全身而退者极少,现在的势头也不妙。”

“可惜我甚至不知道这位首辅姓甚名谁。”张居正若有所思。

“怎麽可能会不知道……”

真的不能再聊下去了。李老伯正在说话,我噌地站起来抓住张居正的手,完全不管几位老人家相当不满的声音,头也不回地上楼回了我们的房间。

门哐当一声关上,他睁大了眼睛:“你这是干什麽……”

我不说话,只是转身抱住他,手越收越紧,把他牢牢箍在怀里。

满眼刺目的白,穿堂,门廊,屋角都垂着素布,隐约还有哀恸的哭声。

大门外的街道,长长的队伍提着灯笼沉默不语,纸钱随着他们的动作飞向天空,又如雪花般漫天飘零,茫茫的一片。

我已不愿回忆自己听闻他身殁时的那天。

天色昏沉,我一个人在院子里呆坐,未发一言,不断往火盆里一张一张丢着纸钱,麻木地看着它们蜷缩发黑,散为烟絮飘浮,最后彻底消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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