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头鱼尾(60)

作者:远山西


病情恶化严重,柏唸哭着哭着便又吐出一口鲜血,陷入昏迷。

病房只亮着盏晦暗壁灯。

月色照窗台,路北庭侧身坐在窗边,手里撚着条透明线在串那二十七颗翡翠珠子,他眼睛尖锐,手指灵巧,一下子一颗,一下子又一颗,很快就能将白穗子扣进去。

淩晨的月光总是会薄凉一点,淡淡的从他好看的鼻梁划过,让他垂下来的单眼皮、认真而抿成一条直线的嘴唇都显得清澄又寂寥。

床边的桌面都是些木楼里的小玩意,绣球、黑外套等等,应是地震过后又回去一趟,顺便拿了出来。

柏唸在微弱光线中醒来,没有出声,只是侧头静静地看着。

这一次,和在木楼隔着墙体看自然不一样,那是虚虚的影子,这是近在咫尺的真人,可是为什麽还是好遥远的感觉。

在昏幽的环境,在对方可能看不到的角度,柏唸肆无忌惮地窥探着眼前人,目光静而深,然而他像上一次那样,再度怔怔地哭湿枕畔。

可这次不仅仅是因为路北庭,还因为好多好多。

“小南送到我爷爷那里了,他们今早打算过来看看你,然后回江苏老宅,顺便赶在九月份之前给定下所好学校。你怎麽看?”

路北庭没有转头过来,依旧低头垂眸,把最后的尾线打了个死结,拎在月光里欣赏,翡翠浸在月光里晶莹剔透又光滑。

柏唸说:“那再好不过了,以后还要麻烦你爷爷照顾了。”

“貍奴我找回来了,红鲤鱼找不到了。”

“大概是旱死了。”

“陈朝之的遗体,已经叫人放在巫山县妥善保管好,到时候等你病好了,我们一起回去看望她。”

“……我想今天就回去。”

嗓音尾调抑着哽塞。

“那等今早爷爷他们来了,我们再回去。”路北庭盘着珠子,沉默须臾,忽然间戴在腕上,说,“生日礼物我收了。”

柏唸从巨大的悲伤漩涡中一怔。

路北庭起身在一堆小玩意里摸出一沓折叠好的白纸:“原是在一个箱子里装着的,偶然发现箱子口跑出一张,随意捡起看了看,你猜我发现了什麽?”

他自己答:“是天大的秘密。”

柏唸仰望着路北庭,表情在泪流满面中有些僵滞:“……什麽?”

路北庭居高临下沖他仰了仰下巴,示意睡过去一点,他迟疑着挪出一半床位,然后自己坐在床边脱掉鞋子,沉默着躺下来,病床太小,两人肩挤着肩,膝盖顶着膝盖。

躺了这麽久的被窝都不觉暖。这种毒是以血液为生,跟寄生虫或菟丝子差不多一样,血液越多,它吸得就越多,这会导致毒素快速扩散。只吃素食,血气不足的人,身体自然发虚畏冷。

靠的近,柏唸身上那一股药味笼罩着路北庭,似乎被子也沾染了这挥之不去的味道。

除了药味还有血腥味,是柏唸的,也是路北庭的。

避免压到他的长发,路北庭把头发拂到另一边去,随后完全躺下,轻声细语:“我们一起看看是什麽。”

他声音轻的像夜间说悄悄话,生怕吵醒房外的野兽一般。

更阑人静,皎皎月色。

路北庭拿出第一封,展开,半举在二人中间,嗓音低沉而缱绻,念着:“淩晨忽醒,偶然遇见莲花朵朵开,希望路北庭夜夜好眠。”

柏唸听到一半,猝然扭脸看他,似乎在纠结要不要把那沓纸夺回来,但是半晌没动,往被窝里缩了缩。

不知是羞涩还是脸皮薄臊得慌,活像读书时期被暗恋的人发现情书,叫路北庭看得低低笑了两下,两人脑袋抵着脑袋,又抽一张纸:“采菌子回来,正殿的门槛老高,又把我绊倒,希望路北庭不要摔到,不要受伤。”

“毒发作起来像硫酸腐蚀骨头,像蚂蚁啃噬,遥祝路北庭无病无灾。”

“有户人家不给女儿读书,那家人真是死人。哩寨天空是灰色的,今日北京预报有大雨,但愿路北庭出门带伞了。”

“深冬季节,路北庭生日快乐,天天睡好觉。本来是想送二十七颗翡翠珠串给你的,阿爸说这是定情信物,一生给一人,但一年又一年,没能送出去,抱歉。”

“阿姐在山里逮住只国家二级保护鸟儿,还好让她赶紧放了。突然想起江苏鸟展。祝路北庭无牵无挂飞高高。”

“……”

柏唸枕在路北庭的胳膊上,勉强撑着眼睛看那纸张字句,慢慢地视线移到咫尺之间的侧脸,耳边仍听见念诗般的细语。他说:“书法字体好看吗?”

“很好看。”路北庭回答。日记有写——看路北庭书法比赛作品贴于校园墙,于是我也学了小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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