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三个怨种前夫(228)
作者:妤芋
第一次,母亲在沈芸云面前合上了折扇。
“啪——”的一声,精雕细琢的贝母折扇合为一柄,露出母亲姣好的脸。
仿佛是冒着烟的信号枪,房间内的佣人欠了欠身,随后便鱼贯而出,关上房门。待母亲收起折扇时,房间内只剩下了她和沈芸云。
沈芸云愣神之际,母亲说,“我厌恶你。”
她平静地直视着沈芸云的眼,在这个孩子不安地抿嘴、眼神闪烁时,牢牢地捕捉到他的目光,令他无处可逃,只能与她四目相对。
“你不应该姓沈。你是一个愚笨的孩子,从小到大,你的哥哥们都学会了僞装,将贵族里那套贱民论隐藏到温声细语的表相下,只有你,怎麽也学不会。”她说,她难得向沈芸云说这麽多话,好像要将这些年来所有对他的不满都吐露出来。
“你过分缺爱。我拒绝过你无数次,打开你乞求拥抱的手臂。可哭泣之后,你又会蹒跚地跟着我的裙摆。”她看见他的眼眶又在泛红,他不断眨着眼,撇过头,想要憋住眼泪,想要躲开这些话语。
她不给他躲避的机会。她牢牢地盯住他,锁定他,一字一顿地告诉他,“你应该继承别的姓氏。但你的生母早亡,你的父亲不重视你,我给不了你任何东西。而你——你又没有特别的才能,没有过人的天赋,没有独特的性格。你普通、平凡,除了生来富足,你一无所有。”
母亲冷酷地宣判,“我的确不爱你。”她说,“也不要再向任何人乞求爱。沈芸云。”
说到这儿,沈芸云再也说不下去了。
他把脸埋进黑色的大衣里,头顶的发旋对着我。他的旋在左上边,和我一样,按我小时候的话来讲,这样的孩子最没心没肺,整天乐呵。
我听完了,只想叹气。
我们走到一片开满了迎春花的草坡,金黄的六瓣小花开得盛极了,一朵压着一朵,沿着垂下的枝蔓,细细密密地铺开,形若金色瀑布。我牵着沈芸云的手,他的手心冰凉。
沈芸云吸了吸鼻子,我们站在迎春花下,我让他别急,慢慢接着说。
“我说了好久了,”他说,他小心地窥看我的表情,“您会不会觉得烦?”
“当然不会了!”我惊讶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怎麽会这麽想?我怎麽可能觉得烦?”
沈芸云看着我,分辨出我说的是真话后,他瘪了瘪嘴,“您人真好。”
沈芸云没忍住,呜地一下,泪水落满了他的腮帮子,“谢谢您听我说这麽久,您人真好。”
唉。
我伸手,抱了抱沈芸云。
虽然这个动作对才第一次正式见面的我和他来说,过分亲密了,但我的确于心不忍。这个孩子太孤独了。面对我只是耐心听完他说话,都心存感激。
怀里的omega僵硬着身体,显得格外无措。沈芸云比我想的还要单薄。透过那些模糊轮廓的宽松衣物,他像一块干瘪的板,风一吹就得断。我要松开他时,他伸手回抱住了我。他的力度很小心,生怕引起我的不满。
就这麽个小小的拥抱,沈芸云一直在我的耳边道谢。我们分开了,沈芸云的脸上还有泪,但情绪好了很多。
他愈加信赖我,向我剖析他的困苦,“我的母亲觉得我是蠢货,我的舅舅说我过于软弱,我的上司对我失望至极,我的父亲和哥哥一向视我于无物。”他哽咽,“我的朋友……”
沈芸云又停顿了。等泪水爬满了脸,朦胧了眼前的世界,他抽泣着说,“我的第一个朋友死掉了。死在我的面前。”
每个人都以为自己也是受害者,可到头来,每个人同样剥削着别的人。人似乎被放入了一个无限的轮回中,伤害嵌套着另一层伤害,欺骗包裹着更大的欺骗。所有不公与不义循环往複,直至在文明的中心形成漩涡,将每个人都卷入其中。
他张开自己的手,满眼猩红。他分不清这是他的,还是别人的血。世界血肉模糊。
“我什麽都做不好,什麽都做不到。除了哭泣,我什麽都不会。”沈芸云说,他语气麻木地数落着自己,企图用这样的方式赎罪,“我是一个一无是处的废物,我做的所有事都是错误的,我……”
“你没有做错任何事,孩子。”我将包里的手帕递给他,打断了他的自厌。
他握着蓝格子纹地手帕,不擦眼泪,只是傻傻地望着我。我只好又拿回手帕,帮他拭去泪水。几朵迎春花随风飘去,花瓣在我和他之间飞舞。一朵整花落到他的发顶,我取下来,递给他。他捧住,直愣愣地看我,仍是傻傻的样子。
“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是身为长辈的我们错了,”我一边擦干他湿漉漉的脸颊,一边向这个心碎的孩子道歉,“是作为长辈的我们主导的世界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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