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官！你怎麽了！”

“没事，很快就没事了……对讲机，还在吗？”

“在这！可是这里可能没有信号……”

周云生的手指惨白，软得像虾脚，对讲机刚接触指尖，就摔落在地，中途折转三下，掉进了角落里。他想起身去捡，身子也无力，若非王芳反应及时，怕是也会落地。

“您待在这，我去捡！”

拿到对讲机后，周云生拨了一个号码。对方很快接通了。

“喂——怎麽了？……说话啊？人找到了没？……你那边风声挺大。喂？”

周云生紧握住对讲机，牙舌发力，吐出对方名字的每一个字：

“帝斯。”

“啊，你没死啊？哈哈。”

王芳被周云生嘱咐，在远处站着，正担忧地看着这边。如果他站得更近一些，就会撞破自己一直以来的梦。

“是不是你……”周云生气血上涌，因而一股气没理顺，控制不住地弓背咳嗽，“咳咳……切断了链接？”

“我不要和你说话，你的监护人呢？”帝斯含糊着声音懒散道。

一听对方还敢提，周云生咬牙骂道：“你这个自以为是又虚僞的败犬……”

“啧啧，你们都去当勇者了，总得有头恶龙吧？不分是非地闯进别人家里，取人性命，夺人财宝，最后站在人家尸体上欢呼庆祝，这不就是你们正在做的事吗？”

“可笑……权柄源自世界本身，根本不属于你，王权流转不息，凭什麽你要违背规律？”

“照你这麽说，你的性命也是公家的，不知道咱俩谁更惨一些，唔……”帝斯嗯哼着思考数秒，讪笑道：“你出生起就只为跟在我的屁股后面咬人，还是完美的戴罪之身。主人不在身边，还和我说这些，你是当狗当上瘾了吗？”

周云生嘴不笨，但在这一点上，他没底气反驳。毕竟，最应当站出来反驳的不是他，而是开沐锋。

帝斯叹气，委屈似的说：“我怕你一人在这个世界里孤独，好心化作玩家陪你，还给了你副官的閑职当着玩，你就这麽对我啊？”语气一转，又苦口婆心起来：“你看看这个世界上还有谁对你好啊，你那个名义上的监护人只把你当狗对待，别人好心对你，不说要你涌泉相报了，也不至于反过来泼我一脸吧？所以啊——

“帮你我一个忙，直接去死吧，留我和莫尔斯慢慢玩，好吧？”末了，就屏蔽了通话。

帝斯坐在破败大厦的窗边，把玩着一盏生鏽的金杯。这杯是他身为“祂”时的象征，祂曾用这杯中物在世间洒下光明与希望，如今，杯体鏽迹斑斑，杯座上覆了一层漆黑黏腻物——这是权柄透支的标志。

帝斯相信，空杯总有再满溢之时。杯既要易主，下一个仍是祂，又如何？哪怕这杯最后通体漆黑，不能再用了，也偏要烂在自己手中才行。

生灵总对规律一词膜拜再膜拜，恨不得自己升为那规律的一部分。就算曾经的一切展现了“王权流转”的规律，如今自己既然还好好地坐在这，和后生闹得不亦乐乎，这何不也是符合规律的呢？

帝斯从不信任任何“规则”“规律”“应当”一类的词，在祂执政世间的两千六百年里，也从来瞧不上这样的词。对他来说，规律不是背景板上的“应为”与“不应为”，而是一种可以触摸改变的实体。譬如说，世人坚信太阳东升是一个规律，但若是帝斯上了倔劲，即使牺牲星辰宇宙也无所谓，就为了将这看似坚实的规律摔个稀碎，世人就会在某天早晨遇见西升的太阳，然后在八分钟后纷纷消逝在地平线上。

但帝斯不会这麽做，人类是一群可爱的造物，他还嫌不够多呢。

人类可以卑贱如牲畜，也可以圣洁如神明。尽管祂算是秩序的代言人，但帝斯厌恶秩序，渴求混乱，无论是混沌的善还是混沌的恶。而无论混沌的善还是恶，都能在人类身上找到。这麽多造物里，只有人类将七大罪发扬最好，同时将四恩典传承最久。

帝斯念着人类那点好，更想念人类了。

和人类同行的两千六百年里，祂为亚伯祈过福，也为该隐递过刀；为耕者降下丰收的甘霖，也为入侵者吹响沖锋的号角。祂筑起巴别塔，又在衆生欢庆之时将其推倒；祂是白昼最耀眼的太阳，也是躲在阴云里，偷窥世间的月亮。祂的杯中衆生信仰曾漫溢如浆，如今那杯鏽迹斑驳，不複光亮。

帝斯当神当得很开心，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手下太执拗：“正义”认死理，“荣耀”藏私心，“智识”心思歪，“富足”太狭隘。天堂管得好，少不了帝斯亲力而为，坚持一个对天使的中央直属管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