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野尾(35)

作者:朴西子


意思是刚刚和他打电话的人是哥哥。

本来陶玉以为解释完了,黑眼睛没有吭声,小叮当仨字就算过了,可一擡头,瞥见程向南脸上的神情,他顿时不敢自作主张了。

“你、你是又,生气,了吗……”

陶玉怯怯的声音传来。

这小可怜的语气可真是久违了。

程向南低头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心里情绪混沌得快要烧成一团了,面上却没有表情,脑海中迅速闪过许多念头,可最终却什麽也抓不住。

他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陶玉,还要追问:“你有哥哥,那之前你还叫我什麽?”

陶玉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现在有点害怕,一怕就想要贴墙逃走。

陶玉转头小跑上阶,立刻回屋,像一头受到惊吓,但在猎豹虎视眈眈的注视下灵活依旧的小鹿,他边跑边说,嗓音逐渐因为远离而朦胧不清:“你不要,再问、问我了,我今天说了,太多话,好,累了——”

程向南再次回到屋子里,前天刚刚插上的白色小野菊还清新如初,心境却已与离开时大相径庭。

他脱掉鞋子,在纯色的羊绒毛毯上站了很久,恍惚的目光渐渐扫视过才被他布置得焕然一新的屋子,最终停留在陶玉合上的房门。

程向南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就这麽安静地站着,仿佛在发呆,却又像沉思。

他的脑海中突然不由自主,浮现出一张与陶玉有着八分相似的面孔,要成熟点,五官再立体些,没那麽圆钝的柔软,但那双与陶玉长得一般无二的瞳孔里看向他的视线,却充满了克制的审视与排斥的打量。

……原来陶玉是有哥哥的。

程向南垂下眼睑,他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神情简直黯淡得像一只刚刚历经千险万阻,长途跋涉才回到家中,却发觉自己是一只被主人遗弃的土狗——而原本独属于它的狗窝上,住着一条油光水滑,毛色鲜亮的名贵品种犬。

这一幕带来的撕裂感太明显。

伤口太深也太痛。

这时候,哪怕再笨的土狗也该明白,原来主人不是找不到它了,只是有更好的,不想要它了。

程向南继续面无表情,低头看地,他甚至没心情去思考,为什麽陶玉有个哥哥会给他带来这样的沖击。

他只是想。

——倘若陶玉从头到尾都不是孤身一人,他有哥哥,有家人,有真真切切的一个家,没有非稀罕自己陪伴身侧的理由。

那当初自己要走,他为什麽要摆出那副好像即将被人抛弃,却又自惭受幸,只能委委屈屈缩在破纸箱里躲雨的可怜表情?

程向南喉结一滚,猛地走回屋里,心想:他早该明白的。

明白不是陶玉需要有人陪伴,需要陪伴的人是他。

明白命运对他向来宽厚,又很不公,他生来就轻而易举地拥有太多,可一路上走来的同时他也失去了太多——兼于前者,他不值得忏悔和同情,因为世上比他更难更苦的人实在太多,偏偏乍一看去谁都比他更有个人样。

可后者于旁人眼里轻描淡写的桩桩件件,真落到了他的身上,哪件都是切肤之痛。

在没有遇到陶玉之前,程向南的日子枯燥乏味,他不像彭渡,安于现状,耽于富贵,每天不是去找如云美女,就是去看世间繁景。

他也不像自家爹妈,工作和应酬对他们而言简单得就像吃饭一样,自然得好像人渴就要喝水,在公司应付心怀鬼胎的各色人种照样如鱼得水,体力充沛,精神百倍,甚至是享受其中,几乎不会累。

曾几何时,对于程向南而言,他为数不多的一点力气全部放在了他唯一一条自己肯走,别人也肯允许他走的路上,程向南心想,他没有做二世祖的天赋,也没有经商的能耐,那麽做个棒球选手也不错。

起码他人生的杆子一蹶不振,棒球的杆子却意外挥得不错。

然而命运多舛,告诉他此路不通。

当时才二十四岁,却已第三次被省队拒之门外的程向南,还没能与自己在这条路上或许当真算不得有天赋的选手这点和解,只能靠着棒球选手的职业生涯很长,他的教练待他很有耐心、要求严格,这样长此以往,或许总有一日能迎来转机,来宽慰自己再坚持下去——

可就是那麽“咣当”一声,原本就摇摇欲坠的天堑被人豁然砸得七零八落。

……那样惨烈的车祸,能捡回一条命已是幸运,谁来都说他好命。

但程向南先是在手术室里待了两天,又在ICU里待了一周,接着,他在运动康複室里待了整整一年,最后他从医嘱里得到了命运给他的遗嘱,从此再没有一个教练会为他费心督促,去完成一套完整的训练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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