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雀西来(3)

作者:引剑风生


08-09

08.

林颂很少下楼,往往是早起后在天井跟老阿妈打个照面报报平安,老阿妈也从不觉得奇怪,估计在她眼里“青雀西来”有那麽多人守着,堪比如来佛的五指山,孙悟空都翻不出浪,更何况他。

清晨淅淅沥沥下起雨,玉珠落盘似的敲打屋瓦。林颂刚回床边就被翁渺拽进被窝里,以往白日总怕闹出动静被楼下的人发觉,这会大概是因为下雨,所以无所顾忌。

雨声做了他们的帮兇,床响得让林颂胆战心惊,他已听见木楼梯也在响,老阿妈反常地上楼来,脚步声越来越近,林颂浑身紧绷如弓弦,在楚梦云雨中攥紧被单,与身后人像齿轮上的刃牙一样绵密地咬合。

脚步声止于门外,老阿妈的声音穿墙而来,说老宅送了东西来,让他记得看。

林颂虚弱地委伏在床,呼吸急促,一时攒不起力气应她,老阿妈察觉到异样,问他是不是不舒服。

窗户纸上映出来的人影随着说话声深了一些,那是老阿妈向前走了一步,大有要推门进来一探究竟的意思。

“没事......”腰上一暖,有人慢慢揉按,让林颂稍稍缓过劲来了,“做了个梦。”

窗户纸上的人影消失了。

身后传来轻轻的笑声,满是幸灾乐祸的意味,林颂没好气地擡起手臂往后一杵,意料之中被格挡住了,那只手的掌心抵着他的手肘,巧妙地旋了半圈,徐徐往上,跟他十指相扣,问:“还来吗?”

林颂摇摇头,眼尾的湿痕显得很可怜:“雨要停了。”

翁渺“嗯”了一声,却抓住他的手,让他像供桌上的小羊羔一样跪伏着......显然没打算放过他。

忽然觉得荒谬,又感觉被欺骗,该生气的,又生气不起来。

已经很不堪了。

折腾完,翁渺抱着他又睡了一会才起身,穿衣时振了振,林颂嗅到弥散开的清寒湿润的味道,像是从生满露水的青草旁经过。

“你昨晚出去了吗?”林颂问。

“对。”

没有再问下去。

收拾好出来的时候雨还在下着,红泥炉上的水恰好沸腾,翁渺半坐半倚在美人靠上做他的木工活,姿势不太讲究——如果不看他手里拿的东西的话会误以为他在削瓜果,他雕凿出来的东西大都奇奇怪怪的,就像那只木雀,在被妙手点睛之前谁也不知道他雕的到底是什麽。

林颂隐约意识到自己收留的不是什麽善茬。分明几天前还像山间奔逃的幼蛇,鳞片薄薄无法抵御风雨侵袭,脆弱得不堪一击,短短时日,这条蛇就被爱欲喂养成夭矫的蟒,难以形容的光彩在他身上複生,明明清水那麽淡的一个人,在烁烁日光下却会折射出瑰丽的光彩。

见林颂站在门边发呆,翁渺眉毛一扬,慷慨地将美人靠分出半边,小几上已经倒好了茶,喝起来跟平时的有些不一样,茶香之下有淡淡药材的香气,沁人心脾,神清气朗。林颂刚把茶杯放下,新茶又续上了。

“不试试吗?”翁渺问。林颂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是老阿妈送上来东西,金红的嫁衣跟珠玉配饰,整齐地叠好放在梨花木方桌上。

嫁衣循旧制,不是短衫长裙,也不是外头时兴的衣样——报纸上的洋人都是穿着素白纱裙结婚的,是传统的凤冠霞帔。

妆台在绣楼西侧,妆台临窗,窗外无人家,可见远山。嫁衣穿戴繁琐,林颂不知道该从何下手,翁渺走了过来,为他宽衣解带,再替他将繁複的嫁衣一件一件穿到身上。这些事他做来生疏,一度分不清的穿戴顺序,配饰又该挂在哪里……但很认真。

珠玉加身,荣光粲然。

泊过来的目光热烈而珍视,林颂被盯得不自在,欲盖弥彰地伸手去拿茶杯,大袖从梨花木方桌边缘扫过,不慎碰到几本摞着的画册——本是压在嫁衣下的,还没来得及瞧是什麽,呼啦啦一下全掉在地上,素纸上描画的图景露骨直白,春意盎然,皆是男女秘戏。林颂对此既陌生又熟悉,陌生是第一次见到这类图画,熟悉则是这些他都做过......跟翁渺。

羞耻心张牙舞爪,因落雨而微寒的天气忽然变得闷热不已,他赶紧蹲下胡乱将画册拢到一起。

“你要学这些吗?”翁渺也蹲下来,视线与他齐平,笑着问道。

“我想知道你的事。”他又说。

这几天,他们默契地没有过问对方的事,翁渺没问过他为什麽要嫁人,嫁给谁,什麽时候嫁;他也没问过翁渺是怎麽从老宅逃出来,怎麽受那麽重的伤,为什麽会玄妙的戏法,昨夜又去了哪。

偏偏这时候来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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