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水(6)
作者:昼长川
“知道你爹在我们这儿赖了多少了不?”
旁边的小弟不等他反应,直接照肚子给了一脚。
黄思源根本还不了手。
自上次奋起一击却遭受更大打击后,黄思源基本上放弃了。
为首那人哼笑着,走上前拍拍他的脸:“多好的小孩儿,被他爹误事儿呢。”
后面的小弟面色不善。这货色什么运气,居然也配得上大哥一句赞美了。
“啊……哈……”大哥懒懒地伸个腰,随意摆摆手,“老地儿吧,偿不起钱,就只能让我们泄泄被骗的愤咯。”
黄思源紧咬牙,不发一语。
他并非没想过要找些短工做,只是那些招他的人凡见了大哥这坨人,就都摆手不招了。
而他,也永远不想再回忆起干第一份工作时的经历。
岁月里的污泥终究让人难以逃避。
青葱的年月就此被打下晦暗的影。
黄思源最终把自己包裹成了云淡风轻。
可他不是云淡风轻,他也终究不能成为这个他所向往着的,虚伪的假象。
……
张云岫看一圈周围,蹲下来再瞅瞅黄思源,简评:“他们真的挺会挑地儿。”
黄思源:“……”
“就说每天夜里面走都觉得背上毛毛的,”张云岫指尖夹着不知从哪变出的纸,边给人简单打理边转移对方注意力,“这是违法犯罪团伙啊——你还能走不?”
黄思源动了动肩,头一次在别人面前感到了一丝不自在。
“咳咳,还成……吧……”
刚勉强撑起身体,脚踝的剧痛让他不由自主弓下腰。
眼前一黑,差点就此仰倒。
“!”
张云岫紧给人扶住,却看见对方嘴里还嗫嚅着什么。
他把耳朵凑过去听。
声音很虚弱,但他还是听到了。
“别……去医院……钱……”
“……”
天色渐暗,黄昏的天空开始显现渐变的色彩,从浅蓝淡粉到明黄赤红。
今天很适合观赏晚霞,张云岫没法,给人放回了自己租住的公寓里简单捯饬一番,才一个人出去漫游。
家里多了个麻烦,也联系不着家长,但意外的,不让人觉得是件多么难以面对的事。
再次聚焦天边被夕阳染成渥赭的流云,张云岫心情一片悠然自在的轻松。
黄思源盯着目之所及的天花板发呆。
身上半盖着那人的被褥,他忍不住蜷缩了一下指尖。
清浅的洗衣粉香气里,似乎还残留着他的余温。
索性也站不起来,就这么漫无目的地耗着时间,脚踝上的红花油味道散了一屋,晚天把斜阳的光亮扬进屋中,一室温黄。
对面的租户似乎在做饭,窸窸窣窣的声音伴随着愈加浓烈的菜香,从厨房开着的窗户外窜进来。
一切都平常又不同。
黄思源又睡着了,梦里,有片他不曾见到过的花海。
张云岫回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晚霞余晖,昏暗的房间,平缓的呼吸声,厕所坏掉的水龙头漏着水,有节奏地发出细小的伴奏,一张无形的网将站在门口的人笼住,里面满是不可言明的平和与安闲。
“……”有那么一瞬间,他居然觉得自己与这氛围有点儿格格不入。
换鞋挂钥匙,开廊灯挂衣服,一连串响动过后,睡着的人竟是没被吵醒。
为什么不还手呢?
黄思源沉睡的脸藏了一半在凌乱的发下,苍白的脸孔从中透出的浓浓疲惫几乎有如实质笼罩。
张云岫悄悄走过去观察那张倦容,心中冒出个不合时宜的问题。
但问题的答案很快就显而易见——打不过啊。
“唉……你可遭老罪喽……”张云岫学着家门口老大爷对事事发表评论的样子,背起手摇头晃脑去准备晚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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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寻常
张云岫无可奈何地看着神游幻境的黄思源:“……”
如果知道帮助同学也会是种错误,开学夜里的时候他就该想方设法溜走!
而不是留在那里围观打架全程!
无言看了人几秒钟,张云岫去洗漱。
然后拾掇片刻,轻手轻脚上床,背靠墙壁,和衣而眠。
花海忽然从手边开始逐渐褪去色彩,变作一片黑白。
黄思源霍地睁眼,入目一片暗沉的黑灰。
不远处的窗帘外透进来些许路灯的亮色,冲淡屋里压抑的黑。
再微微侧头,远在床另一端的人睡得正熟。
脚踝的疼痛依旧无法忽视,黄思源僵直躺平,却再也睡不着了。
一室昏暗。
他看不清张云岫的脸,却不可抑制地想问询很多事。
——为什么这样帮助我。
——为什么不设防。
……只是因为,是同学吗。
但想到这黄思源内心也有些恍惚。
因为从张云岫被打乱安排到他们班起,也才过去不过两个多月。
两个月能改变什么?
黄思源说不清。
在恍惚里沉浮,黄思源分不清窗外的时间已走到哪里,却又昏昏地睡过去了。
清早醒来,张云岫身边的人躺得安详。
反复把手探到对方鼻子底下感受喘气确认没死,张云岫又轻手轻脚下床,给自己随便弄了点儿早餐凑合一下。
六点半了。
还有二十分钟迟到,张云岫看了一眼床上的人,匆匆揪了个便利贴写了些什么在上面,把纸往人边儿上一放,赶紧挎包走人。
梦境又开始变得破碎,在接续了好几个这样的梦境之后,黄思源终于闷咳着醒了。
屋子里没挂表,但看外面的天光,应该时间不早了。
翻身坐起,用受伤的那侧感受了一下地面,刺痛清晰传来,黄思源不死心,又扶着边上的桌子慢慢站起来,刚迈出一步就被痛感打败。
“操。”黄思源低骂。
那帮人下手是真往死里打,骨头脆的,恐怕都没他这好运气,还能活着见到第二天的太阳。
手边多出来点儿不一样的触感,黄思源捞起来一看,是张已经有些皱褶的纸条。
:不包早饭包午饭,有力气可以给我收拾收拾,没处去就先搁我这待着吧,家里没人。
黄思源盯了那句“家里没人”好半天。
……难道这是一个比我还惨的家伙?
不像啊。
……
张云岫压点到班,顶着班主任极具压迫感的眼神回归座位。
班主任的眼神一直停留在他身上,一直。
被人这么长久地盯着多少有些不自在,张云岫在椅子上左摇右晃了一会儿,终于消停下来。
窗外打在桌上的天光被一个阴影突兀遮挡,张云岫抬头去看,啊,多么伟岸的身影。
“前天晚上的夜自习,你去哪了?”
张云岫:“……”
这问题,多少带着点儿灵性。
“这个嘛……有点儿难受,就先撤了。”
“那你应该让同学帮你来我这儿报备啊,再不济让你家长打电话请假……你的报备呢?”
“……”
每一个问题,都让人……无比着急。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老师,”张云岫双手合十恭敬保佑状,“前天真的难受,纯属意外情况,下次一定……哎哟喂……”
“什么‘下次一定’,我瞅你满脸写着‘下次还敢’!去办公室自罚检讨去!”班主任揪着张云岫的一只耳,把人提溜到办公室去了。
张云岫在伏案罚写的间隙,突然想到件事。
“老师,”正在斜对面不知奋笔疾书些什么的老师冷不丁听见句问候,吓得手一抖。张云岫看在眼里,心中乐呵呵,“黄思源昨天……出了点儿状况,我今儿替他跟您请个假。”
“嗯,谢谢你,我知道了。”老师点点头,手上工作也没停。
张云岫写着检讨,状似无意瞥了人一眼。
心里想着好些个没用的。
好像也不是那么……不重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