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水(18)
作者:昼长川
细小的苗终于破土而出。
张云岫看着对方半眯着眼冲他笑,便也回以一笑。
黄思源转身走了。
最高处的坡并不好上,因为地势陡峭。
很多人小心翼翼找好落脚点,手撑在两边使力往上爬。
黄思源却觉得有股山风正推着自己,推着自己一路向前。
于是他跑了起来。
在去往高高山坡的路上,他身后升腾起尘烟。
他的身影在张云岫的视野中越来越远,直到隐没在荒土蓝天的交接。
视线终于转回地面搁着的杯子上。
张云岫若有所思地凝视了那杯子片刻。
微风流连过指尖,热意像他握着那杯子时,杯身源源不断传向手心的温暖。
*
巴车从山林间驶过,一如来时的颠簸。
张云岫早晨没怎么吃东西,于是此刻仅是脸色略有发白,加上低血糖刚犯过后的精神不济,倒是并无大碍。
后排那帮来之前闹腾着唱跳唠嗑的此时尽数消停下来。
这活计基本耗空了大伙未来周末的体力槽,此时只闻得呼噜声和车辆运行的嗡嗡响。
整个空间沉在静谧的氛围中。
快出山区,路段明显平缓许多,偶有小土坑使得车跌撞一下,倒成了滋生睡意的温床。
张云岫坐在靠里的位置,头轻轻贴上玻璃,啄米似的,睡着了。
略长的头发从耳后滑落,在他的脸上调皮地逡巡。
黄思源坐在他的身边。
在此时,这个呼吸声此起彼伏的世界里,他终于可以闲着心思,安下神去,好好地,好好地端详端详这个人。
黄思源偶尔会对自己在一段时间内产生的各种情绪进行一次剖析。
张云岫在他身边沉沉睡着,而他也偏着头靠上了椅背,眼底沉着些复杂的情绪。
他开始回想。
回想初次不豫【注2】的夜中相遇,狼狈的后续故事,月光下的闲适,往事的追忆……
印象里的那沉静一眼。
黄思源忽然发现,时隔多年,张云岫的眼神都从未变过。
当他注视着他时,眼中沉静依旧。
但与昔不同的,多了专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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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抢”,口语,用铲子向下铲/凿,或用筷子随处搅动菜品。
【注2】:不豫的意思有很多,在这里意为“不事先预备 ”。
……来改了,不是,为什么连黄/冰糖都会被ban啊???真的不懂,你说说你,ban嘿帮,我懂,ban个别的,我能理解,但冰糖………冰糖何错之有啊…
第14章 如果
张云岫是被人轻轻戳醒的。
意识刚回笼一点儿,正是迷糊的时候,恍惚里他觉得自己是依附着些许柔软的带着热度的东西睡着的,但车辆一个转弯,身体歪斜,他依旧靠在窗户上。
只是较先前那个把半个身子都贴上去的动作,幅度小了很多。
他看了看身旁把自己戳醒的人,对方正悠然自得翘着二郎腿靠在椅背上,感受到视线掀起眼皮睨了他一眼。
张云岫木讷地盯了人一会儿,大脑迟缓地思考着对方为什么要在还未到达目的地之时就把他叫醒。
半晌,没得到对方的解释。
张云岫木木地把头扭回去了。
犯低血糖的残余症状依旧在侵袭着大脑,和困意未消的睡虫一并冲击着想变清醒的魂灵。
很可惜,魂灵挡不住那来势汹汹的困乏。
张云岫头一点,差点儿和前方座椅来个亲密接触。
头最终被什么东西忽然抵住。
随后被人用轻而缓的力道推回原位。
这当然只会是他身边另一个人的关怀。
张云岫顿了顿,随后慢腾腾调整一下姿势,歪在椅子上继续闭眼歇着了。
*
下了车正当中午,天上聚集着浓云,一场大雨即将降临。
吃过饭,学校倒是很做人,年级主任通知一帮人回班上课。
商宇赫揽着张云岫,挑着眉翻了个白眼。
张云岫看着他的表情,抿着嘴角,微不可查地笑了笑。
他几乎能在脑中勾勒出黄思源故作无所谓的神态和肢体动作,吴濂痛骂规则时那张呼哧带喘泛着红晕的胖脸,徐佑波澜不惊表情下眼中的暗流涌动,还有很多表现特别的情绪表达……
不知不觉,他们都融入在了自己脑海,而自己也在不自觉间就被人记住,从此在某一伙人中有了个清晰的印记。
他们相互影响着,也都在用自己的方式纪念着对方。
下午的课程内容很简单,曰:自习。
“操,我想学还用他圈?”吴濂无语,“他把他们自己班召回去学就得了,拉我算什么事儿啊!”
商宇赫看了吴濂一眼,没作声,掏出张打卷的废纸当成草稿纸无聊地划拉。
“光自己班在楼里多寂寞呐,”徐佑阴阳怪气搭茬,“他把你拉来是为了你好,看看这环境,那才叫有学习的氛围!不然你还浪费你家水电呢。”
“管咯~”吴濂撑着桌子起身,走到窗边拎起窗帘盖住监控,“反正啊,这生命里嘛,玩乐至上!”
“其它的都是浮云。”徐佑接。
吴濂不再理会她,回座位窝下身子,从桌屉里层层叠叠的课本间划拉出手机悄咪咪玩。
远些的靠门处围着几个人小声唱歌,某不愿透露姓名的“植物专家”正抱着窗台边叶子都有些萎蔫的绿萝施以自己的“专业救治”,有甚者换了座位跑到关系最佳者边儿上,头扎在一处窃窃笑着,不知正研究些什么。
张云岫一手支头,一手继续他的标志性转笔动作,忽地笔尖一顿,给这次围观画下终止符:干啥的都有。
下午两点半的光景,天色愈发地暗沉,像永夜将至。
云压得极低,远处绵延的山脉似乎接上了天,衔着那无尽乌黑向大地俯冲。
班里的人玩玩闹闹,张云岫在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看着,又却仿佛和他们相隔了遥远时光。
天色发阴,于是目之所及似乎都沾染着铅灰色,像失真的照片。
一道亮白忽然掠过天边,有眼尖的人发现了,鬼吼鬼号:“卧槽,闪电!”
“哪呢!”
“刚过去,一会儿应该还有……”
“轰……”
鬼号者未尽的话,被响彻大地的闷雷声吞没。
但很快,又像野火烧不尽的小草一样,顽强在来自天际的闷吼声中窜头。
“哇!打雷了!”
“关窗户吧,”徐佑对那人说,“一会儿让雷球子滚进来就不妙了。”
“后面的就别了吧……”有人期期艾艾开口。
“把后面那俩开着吧,前面这俩关了就没啥事儿了。”徐佑挥挥手,指挥商宇赫去关窗。
在窗户关闭的下一秒,又一道亮白不期而至。
“哇……”
总会有人,在这类自然现象降临之时,发出让人迷惑的赞叹声。
张云岫静静看着紫电在远方浓云中穿梭而过。
忽然没边没沿儿地想,他曾经也会情不自禁地赞叹出声。
雷声忽地炸开。
仿佛天地都要碎裂。
水汽一瞬间弥漫在鼻腔,窗纱被骤雨打湿,雨水在上面晕染开墨花似的暗渍。
世界在下一秒成为了一片白茫茫。
张云岫眯着眼漫无目的地看着,天色是漠漠的昏黑,所有事物都被暴雨洗刷,然后模糊糅杂成年代遥远的一幅画。
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有人也正默默看着他。
张云岫凝望窗外片刻,低头继续赶工那页没写完的大题。
看着他的人也提前收回了视线。
黄思源依旧不喜写题,这是一个练就学渣职位者多年的工作修养。
而他钟爱这种滂沱大雨的天气。
那些雨水,带着他不曾有过的勇敢,与毁天灭地的气势,义无反顾扑向干旱的大地。
黄思源目光顺着从楼顶外沿的台子上滑落下来路过窗外的,成串的雨水,像脑海里缀连的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