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敌一对(80)
作者:晓棠
可有些东西越是掩盖下去,愈是陈年发酵,腐烂成疤。
他用了很长时间,尝试了很多方法……他辗转于最危险的地方,他连轴不停地给自己排满手术,他风流放荡得过且过……然而,并没有实际用处。当他亲眼目睹亲人遭遇惨剧,自己躺在病床上万念俱灰,误以为心跳不会再有波动时,肖继明出现了,他发现,自己还是放不下恨意。他大概恨的也不是这个人,而是自己无处安放收不回又送不出去的一颗心。
他这半生以来,被外公外婆养育长大,由于巨大的年龄鸿沟,很早就担心他们的离去。他渴望父母的关爱陪伴,他原谅、接受、追随,他与自己和解,可依然留不住。
他爱过,恨过,追求过,放弃过,最终孑然一身。
可就在当下,此时此刻,另外一对令人艳羡的同性情侣的婚礼上,他毫无预兆地放下了。
南弋本性豁达,不是个爱钻牛角尖的人,不然连番打击下来,哪还能好人似的按部就班地工作、生活。
觉察到自己心态的变化,他先是感到讶异,随之释怀,好像压在心口太久的大石头被氧化风干,某一个不经意的瞬间,骤然成灰。只是他不敢去确认,这样的质变,是因为时间的作用,是见到许清荎之后感同身受地理解……还是另一个人给了他曾经求而不得的笃定与勇气,哪怕他已然错过。
南弋没有再进入会场,而是通过户外大屏观礼,之后,提前离开。他给吴乐乐发了一条信息,交代了一下。庄园的服务配套完善,他随便找了一个服务员帮忙,就有古董电瓶车将他送到庄园外的马路上方便叫车的地方。
南弋直接回家,简单收拾了行李。他第二天要出差到首都,与卫健委的相关工作人员一起迎接考察团。陪同专家们完成前三天的会议交流,然后再带队返回本市,继续其他参观和科研流程。
温格尔教授作为此行最大咖位的贵宾,备受瞩目。然而老头出了名的醉心学术,性格孤僻脾气古怪,人尽皆知。所以,他要求自己的行程脱离大部队之外,私人飞机往返,无需接送,无人提出异议。毕竟,他能同意出席考察,已经超出主办方的预料。
私人飞机准时停靠在机位上,当温格尔教授和自己随行的两个助手出现在VIP通道出口时,南弋硬着头皮挥了挥手。年轻的助手,也是南弋读博时实验室的学弟威廉看到他,兴奋地冲上去拥抱。而倔强地老头目不斜视地从他身边快步走过,不屑于施舍半分余光。
威廉无奈地耸了耸肩,指着教授背影,用他蹩脚的中文提醒,“还在生你的气。”
南弋无奈地苦笑,两个人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温格尔根本无视南弋开来的车,径直上了助理定好的商务车,后边还跟着一个货车,单独运送他携带而来的设备。
威廉为难地瞅着南弋,南弋拍了拍他的肩膀,“快去吧,不然老头脾气上来了,你也得被扔下。”
他目送两辆车离开,也转身开车跟了上去。将他们护送到酒店,确认入住没有问题,南弋跟威廉打了声招呼,让他们早点休息,就离开了。长途飞行耗时耗体力,今天不是谈话的好时机。
接下来两天,考虑客人调整时差的需求,会议日程安排得较为松散。温格尔教授除了要出席最开始的欢迎仪式,并在之后的论坛现场发表讲话之外,还有几项私人行程。威廉自作主张把老师的详尽日程表发给了南弋,南弋挑了他们在首都逗留的最后一个晚上,敲开了酒店套房的房门。
是威廉给他开的门,这个套房里有两间卧室,一个书房,一个客厅。他陪教授住在这里,另一个助理住隔壁。威廉朝门虚掩着的书房努了努嘴,自己转身回了房间。
南弋在客厅里站了一根烟的时间,然后敲了敲门,不等里边应声,大概率老头也不会应声,他厚脸皮地及推门走了进去。
“Professor。”南弋称呼。
比他预计的情况好了很多,老头没继续晾着他。温格尔教授重重地“哼”了一声,随即放下手里的文件,抬头打量他两眼,操着发音标准的京腔揶揄,“果然这里的水土养人,没良心的白眼狼也过得不错。”
教授的父亲曾做过驻华大使,母亲是通讯社的记者,他的青少年时代在中国度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也正是因为这样的缘由,在回国读大学期间他才会与南弋的父亲一见如故,友谊长存。用他父亲打趣的话来说,“你的professor找我做朋友八成是别有用心,为了练习中文口语。”
之前有过一次破冰的视频通话,南弋心里已经有底了,赶紧顺着教授的话讨巧,“过得不好,后悔了,早就想回去。”
南弋这话忽悠的成分偏大,两人心知肚明。但他潜台词里的道歉,是诚恳的。当初,比起他面对未知结果的怯懦逃避,其实教授背负的压力某种程度上不比他小。他早已轻易不上台,他的每一台手术都将被记录在教科书中。如果逝去挚友的独子在他的手术台上长眠不起或是留下终身残疾,那么对于教授的声望及心理不啻于沉重打击。
这些,南弋都懂,他仗着老头的偏爱,躲了大半年,够了。
温格尔瞪他一眼,“少跟我油腔滑调,说正经事。”
“欸,遵命。”南弋从善如流地坐下来。两人就南弋最新的检查结果交换了意见,下一步是否手术、什么时候手术这些问题,还需要等回到院里,把教授带来的设备与环境适配上,做进一步检查再研究决定。
教授给他详尽展示了这次带来的尚未投产的尖端人工智能探测机器,并分享了几个成功的临床案例,南弋心里略微有数。
末了,温格尔阖上笔记本电脑的屏幕,敲打他,“这回要跑提前打个招呼,我不逼你。”
南弋郑重地点了点头,“保证做到。”
“嘶,”教授牙疼,“你小子到底有没有点儿胆量,竟给你老子丢人。”
南弋垮下脸,实话实说,“弄不好下半辈子都得躺在床上,我不得好好掂量掂量?”
教授伸手在他脑袋上不留情面地狠拍了一下,“出息。”到底也不忍再苛责,毕竟,他也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
南弋起身告辞,嘱咐老头儿早点儿休息,六十多的人了,得服老,气得教授又想伸手打他。
出门之前,温格尔突然叫住他,“等等。”
“您还有吩咐?”
教授摘下眼镜,捏了捏鼻梁,斟酌了一会儿,南弋耐心地等待着。
“有件事,我想他们应该没来得及告诉你……”老人缓慢开口。
南弋心脏细细密密地疼起来,张了张嘴,“啊……您说。”
“当年,你母亲第一次到他非洲医援的时候,染上过时疫,后来有惊无险,但身体状态不好,不容易受孕。”朋友爱人的私事,本不该他多嘴,温格尔教授起身,走到南弋面前,艰涩道:“你父亲没有排斥过孕育下一代这件事,他是怕你母亲有压力才提出希望丁克……”教授用他不太擅长地类似于慈爱的力度拍了拍南弋的胳膊,“你的到来,是被所有人期待的。”
第65章 如隔三秋
翌日,由于天气原因,首都大量早班机滞留。
南弋陪温格尔一行待在设施齐全条件舒适的私人飞机上,并不耽误工作。他们趁等待的时间,和任赫飞院长那边开了个视频会议。教授了解到医大尖端实验室刚刚完成设备更新,与他携带的仪器匹配性更高,最终决定将临时病房安置到医大那边。
雷雨过后,延误的航班陆续起飞。
教授的私人飞机没有安排专职服务人员,琐事由他的两个助理分担。起飞后不久,年长的女助理到后舱去给他们准备餐点,威廉额外取了一个垫子递给南弋,让他放到腰后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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