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爱之名(63)
作者:温九三
但是现在,他没兴趣知道。
把身上的旧衣服扔进脏衣篓,洗澡,这些天的好心情随沐浴液的泡泡一并被水流冲进下水道。花了比平时多一倍的时间洗好,他还不想出去,于是翻出吹风机,用最小档的暖风吹头发。
穿好衣服磨磨蹭蹭地出来,季云深还没回来。
心里蓦地一轻,他放松地躺在床上,困意涌了上来。
视线飘到落地窗的凹槽,那里立着一个陌生的琴盒,他猛然想起自己的琴还在酒店没拿回来,赶紧给客服发了自己的住址,请他们帮忙寄回来。
新的琴盒通体亮黑不染纤尘,立在那里宛如高贵典雅的王子。
正想打开一探究竟时,季云深的声音传来:“这是我给你订的琴。”
季云深把白瓷盘放到小茶几上,瓷盘热气腾腾,里面装着一坨黑乎乎的玩意,和茶几上的小叶赤楠一比,衬得被养歪的盆栽格外清新。
季云深:“Nigella的排期很满,前天刚从意大利运过来,打开看看?”
肖誉没说话,看向季云深的眼神更加复杂。
季云深送琴的时间太敏感了,如果在此之前送给他,想必他会满心欢喜,可现在……
联想到晚上那句模棱两可的“我知道了”,他只觉得这是季云深要他留下来、控制他的另一种手段。
见他不动,季云深走过去打开琴盒,把琴取了出来。
他看不上季云深的手段,但架不住这把琴实在亮眼。
琴身复古,通体油亮,最点睛的一笔在于弦轴。大部分琴的弦轴由实木制成,这把则在最外侧裹了一层牛皮。
不得不承认,季云深挑东西的眼光是极好的,也不得不承认,季云深把他拿捏得死死的。
“哦,琴弓也是成套订制的,执手部分用了你喜欢的乌木。”季云深向他递来琴弓,拇指在上面揉捻两下,满意笑道,“入手温润,比之前送你的那把更好。”
视线从琴弓上一扫而过,肖誉微仰着头注视季云深:“是不是收了你的琴,就是你的人了。”
“什么?”季云深的表情空白了片刻,“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最清楚。这把琴少说有七位数,你是真心想送我,还是把这当成卖身契?季云深,我们已经分手了。”肖誉背过身斜视茶几上的小盆栽,“没人受得了你的控制欲,我真的很累。”
他不在家的这些天,季云深有按时给小叶赤楠浇水,似乎还尝试修剪了一番,原本不规则的圆形树冠被剪成了方形,他盯着底端冒出的新芽,心脏发胀。
喜欢是真的,受不了也是真的。
他是困在灯罩中的飞蛾,既想寻到出口逃出生天,又想不断靠近那团火光,进退两难。
没想到寡言少语的肖誉一口气说这么多话,是为了解释他们已经分手了。
季云深的手垂了下去,艰涩开口:“你真是这么想的?”
“是。”
笃定的回答激起了他心里的海啸,可他安静站在那里,神情中似是无措,又似是委屈,他很慢地眨了下眼,说:“热搜的事我很抱歉,但我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我的出发点是——”
“你的出发点是好的,你是因为爱我才这么做的。”肖誉熟练地背诵出来,讥讽一笑,“季云深,说来说去我们又绕到那天晚上了。你有没有想过,你做这件事的初衷,并不全是为我好?”
季云深面上平静如水,不动声色地把琴弓放回去,却半天没摸到琴盒边缘的拉链头。
“煎蛋糊了,你把两根火腿肠吃了吧。”
“我刚才说了,我不吃。”
季云深沉默地收好琴,走到肖誉面前,握住他的肩膀:“你的刀应该坎向偷拍的人,坎向故意买热搜的人,而不是坎向我。”
第59章 59“分手吧,我是认真的。”
“你的刀应该坎向偷拍的人,坎向故意买热搜的人,而不是坎向我。”季云深说。
“你为什么不肯承认呢。”肖誉拂开季云深的手,垂下眼笑了,“季云深,你确实是一位优秀的大提琴手,我看过希音的巡演录像——”
“别说了。”季云深打断他。
“因为我有和你一样的准备动作,像你刚才拿琴弓一样,是不是?”
他没有理会,上前一步,几乎和季云深脸贴着脸:“《脱轨》发布者的ID是YEO,是你名字的音译吧。”
“你为什么会……”
“曲风。”肖誉耐心解释道,“一个人换再多的马甲,曲风也总有相似的地方,对于死忠粉来说,发现这一点并不难。”
海啸倾至,海水倒灌,大水冲塌了建在地下的“王国”。
YEO是季云深用来做实验音乐的ID,发布过本人的发疯作品,也发布过反社会的作品,和以他本人名义发布的作品大相径庭。
季云深以为藏得很好,却没想到肖誉早就发现了。
而肖誉发现的,不单是一个ID。
“你觉得我和你很像,你想把我变成翻版的你,你想让我替你走完你的路——季云深,我说的对吗。”
“够了!”
季云深被海啸吞噬,他扼住肖誉的喉咙,眼中狠厉乍现:“在你眼里我就是这种小人,肖誉,你当真是彻头彻尾的白眼狼,不识可怜!”
季云深的力气很大,这一点肖誉早就深有体会。
让自己的命门掌握在一个发怒的绝对强者手中非常危险,他感觉季云深的手指快要陷进他的皮肤,戳穿他的喉咙。
然而暴力和恐吓却是对他杀伤力最小的一招。
他至少有两年都活在毫无缘由的暴力中,无止境的挨打,不断地受伤,躲在角落里忍痛……对他来说早已是家常便饭。
呼吸不畅令他憋红了脸,讷口少言的他今晚像打开了某种开关,化唇舌为利剑,专挑敌人最柔软的地方刺。
“你帮我是为了让我感激你,依附于你,你口中的爱全是控制我的借口。你的手废了前途毁了,还要毁掉我的吗?季云深,你——”
啪!
肖誉被打得趔趄,重心不稳倒了下去。胯骨磕在茶几上,茶几晃了几晃,终是承受不住一个成年人的重量,倒了。
白瓷盘和小盆栽“哗啦”掉在地上,莲花形状的陶瓷盆摔得四分五裂,黢黑的煎蛋和营养土混在一起,浑然天成,无比契合。
耳边嗡鸣不断,脑袋像被剧烈摇晃的、未装满液体的容器,晃得他犯恶心,趴在地上好半天没缓过神。
眼前人忽而变得无比高大,季云深垂首望他的眼神好似看一只蝼蚁,而他是只配埋头亲吻季云深鞋尖的奴隶。
“阿晏……”
季云深轻唤一声,指骨分明的右手垂在腿侧,和他的声音一样,带着不易察觉的轻颤。
他没想到肖誉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不仅戳穿他羞于言明的控制欲,还将他捂了好几年的伤疤翻了出来,每一个字都精准扎在上面,每一下都让他血流不止。
他看着肖誉费力爬起来,伸手要扶,手臂却像灌了铅一样抬不起来。一句“对不起”在口中打转,喉咙里却像塞满了异物,无论如何也发不出声音。
肖誉左脸的红印格外扎眼,那一掌不仅落在肖誉脸上,也落在了他的心里,他偏过头不看,是不忍,也是不认。
嘴角的红色还未清理,肖誉扬起一个弧度,本就忧郁的脸顷刻变得诡谲。一巴掌的杀伤力为50%,但由季云深做出来远超200%。
他舔了舔嘴角的腥咸,挖苦道:“恼羞成怒了?你怎么不用左手打?钢筋可比骨头打得疼多了。”
短短一晚上,他挨了两巴掌,每一掌都像给他敲响警钟。
从相识开始,季云深侵犯过他的尊严,伤害过他的身体,把他当成一个“玩物”。只要想起那些场景,他便开始怀疑,后面给予他的“糖”和“蜜”究竟出于内疚歉意,还是出于爱?
摇摆不定的飞蛾在这一刻做好了决定,他要飞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