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爱之名(52)
作者:温九三
中午下课铃一响,教学楼走廊和校园里到处塞满了人,走在人群中,肖誉能清晰地听到关于自己的“故事”。
那些故事编得有模有样,把他塑造得像爽文里的男主角,只要出卖身体,不仅能得到巨额财富,还能靠关系出名,名利双收得来全不费工夫。
可事实上他除了那两百万和一张唱片什么都没有,唱片还是自己苦哈哈花了两个多月录好的——谁家金丝雀混得这么惨?
环树根基深厚,在业内和大众眼里是标杆一般的存在。非但没受到影响,还有大批忠实粉丝下场为其说话站台,虽处于舆论之中,却是稳稳匿在风暴中心,被卷进旋涡搅乱一切的,似乎只有他一人。
“小心!”
一辆校园单车冲出人群,没有按铃也没有减速,直直从身后驶向肖誉。
他向左边躲,车子也向左,他向右边躲,车子也向右——目标明确,就是要撞他!
他尾骨的伤没好,还背着几十斤重的琴盒,整个人稍显笨拙,毫无悬念地被自行车撞倒在地,矿泉水瓶掉下来滚远,琴盒磕在地上,大提琴发出一声沉闷的“锵”。
“哎呦!真是对不起啊,哈哈哈哈……”
臀腿和手臂火辣辣的疼,肇事者连车都没停,更别提看清长相了。
一句戏谑的道歉散在风里,他只捕捉到末尾的几声笑。
“……你没事吧?”
好心的女同学递上手帕纸,肖誉推拒了她的好意,两手撑地爬起来。
对历经多次校园暴力的他来说,太清楚和他搭上关系是什么下场了,周围这么多人,这位女同学难免不被人报复。
他这种人,还是远离的好。
耳朵里像灌进了海水,周遭一切声音都变得模糊,他心乱如麻手脚发凉,像一具空壳慢悠悠向校门口走。
最害怕的还是来了,委屈和无力裹缠着他,催生出心底的怫郁和怨愤。
这一切要从何说起……
从他生日那晚的乌龙说起吗?
从他花了季云深一百万说起吗?
从他无权无势拒绝不了季云深,又心软恨不起来,还反被吸引了说起吗?
可他并没有做错什么!
他不过是个想奋发向上,想为自己挣一个好前途的普通学生罢了,是季云深反复出现扰乱他的生活,也是季云深自作主张把他曝光给媒体……
季云深还没回家,肖誉没有一点胃口,喝了点水就去洗澡。
手心和手肘的外伤比较严重,热水一冲,那上面的泥沙和血痂都离开了皮肤,却不断提醒他:你完了,这次你洗不干净了,你永远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小丑。
他一觉睡到晚上,七点多的时候大门响了一声,然后是季云深和梅姨的对话,不过他听不清楚,不一会儿,就见季云深边松领带边走进主卧。
温热掌心覆上额头,季云深贴了一会儿,关切道:“不发烧,中午怎么没吃饭?”
肖誉摇头,看得出季云深脸上疲态尽显,估计处理这件事也很费心力,他不太想说话,也不想在今天说出什么伤人的话。
其实他是个悲观主义者,遇事先最坏的结果,舆论发酵到现在,已经彻底超出他的承受能力,只有环树请来的专业公关才能解决。
“走吧,先去吃饭。”季云深去拉他的手,蓦然神色一变,“怎么弄的?”
他缩回手,把袖子往下遮:“走路时摔了一下。”
倒也不算说谎。
季云深一副“你骗小孩呢”的表情,带着压迫感的眼神在他身上来回打量,却也没再问——肖誉不愿意说的,肯定能藏一辈子,直到带进棺材里。
于是他笑了笑,说:“多大人了,还能平地摔?下次再摔,我就抱你去上课。”
“如果是公主抱那还是算了,我有偶像包袱。”肖誉配合着完成了这个不算好笑的对话。
升降餐桌缓缓升起,机械的运作声本来微乎其微,但今天家里寂静得反常,那一点点声音也变成了扰人的噪音。
梅姨端菜的间隙,肖誉听到一声轻微的叹息,来自于季云深。
梅姨今天也稳定发挥,几道菜摆在桌上看着赏心悦目,虽是家常菜却注重营养均衡,但肖誉依然没什么食欲。
手里筷子最上方有个帕恰狗,是季云深看见他琴盒上缀着帕恰狗,觉得他喜欢才挑的。
餐桌上的大红袍茶冻,是季云深觉得他喜欢才让梅姨准备了两份。
身上从里到外的衣物,是季云深觉得他喜欢纯色的而买回来的。
到处都是季云深对他的好,他生不起气来,也做不到和季云深翻脸,原来被爱竟令他感到窒息。
饭后追剧时他人在魂不在,看了半天也不知所云。季云深拎着小药箱坐到旁边,抓过他的手,用棉签沾了碘伏轻轻涂在手心。
“摔成这样有没有哭鼻子啊。”季云深心不在焉地问。
他沉着眼,季云深的动作比上次给他处理后背伤时娴熟多了。见他不说话,季云深又问了一声,他答:“没有。”
他像丢掉心爱玩具又不喊不闹的小猫,季云深看他那双下垂的眼,换了根棉签,劝道:“那些人不知道真相,都是乱说的。这几天尽量少上网,给我一点时间处理。”
碘伏涂上去凉凉的,棕黄的颜色轻易覆盖了手心的本色,就像在白纸上画画,在清水里灌进污水……总是唾手可得。
碘伏可以洗掉,他的污点用什么来洗呢。
季云深扔了棉签,拧好碘伏的瓶盖,手指戳在他嘴角向上顶出一个笑容,又顺着他的嘴唇描了一圈:“别想太多,笑一笑?”
他忽然一阵心烦,抬手拂开:“今天上课很累,我先去睡了。”
“这集还没演完,”季云深快速拉住他的衣摆,好像不拉住他就会消失一样,“你不看了?”
肖誉没回头:“下次看录播吧,我眼睛好痛。”
进卧室之前,他听季云深笑着说:“下次我们能一口气看三集。”
花洒打开,肖誉闭眼仰着头,迎面对上兜头而下的热水。
看得出来季云深在哄他,但他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明明想对季云深笑,可身体和情绪都不受大脑控制。
季云深对他那么好,他怎么能甩脸色。
从发布会那天到现在的桩桩件件压在心头,他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好不容易睡着,还梦到了高中那段最难捱的时光。
梦到他和肖梦冉被房东赶出来,说不想把房子租给不干净的人,梦到高中同学把他堵进卫生间谩骂殴打,梦到他像过街老鼠一样在校园里躲来躲去,梦到他等上了大学日子才好过起来,没好两年又遇见了季云深。
噩梦的余韵令他出了一身冷汗,他又开始在脑内演化其他可能性。
如果生日那天没喝酒、不叫网约车就不会上错车,也不会遇到季云深;如果当时没收季云深的银行卡,没有把身份证落在酒店,就不会和这个人有联系;假如这些都无法改变,那他还可以拒绝去科北团建,如果当时没去的话,也许就不会喜欢上季云深……
床垫微陷,季云深上了床,被子开合,掀起淡淡的柑橘香。
屋里没开灯,肖誉在黑暗中睁眼注视着,安顿好一切准备睡觉的季云深吓了一跳,夸张地拍了拍胸口:“你没睡啊?”
“做梦了。”他掖了下被角,又闭上眼,“几点了?”
“一点,接着睡吧。”季云深凑过来抱他,在脸颊上亲了一下,“怎么出这么多汗——梦见什么了?”
肖誉没说话,季云深以为他睡着了的时候,听见他轻飘飘地说:“在梦里跑马拉松呢,路边有人给我加油,但我怎么也跑不到终点,路很长,还很黑,我跑得好累。”
“那咱就不跑了,我开车带你去终点不就行了。”季云深笑笑,搂着他的那只手拨弄他的发梢,“这几天先不去上课了,明天让丁颂陪你去医院拍个片子,你这么难受,别是今天又摔到尾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