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南未可料(86)
作者:猫十六斤
此时爱莎嬷嬷正在夫人房里替夫人梳头。
简夫人端坐在镜子前,透过镜面看到了自己的颈纹,叹了一口气说到:“姨娘来电话问阿严的生辰八字,肯定要给他做媒。她要是认识家世、人品、样貌都出色的女孩子,肯定先介绍给她的亲孙子,哪轮得到我们阿严?”
爱莎嬷嬷不亏多年陪伴女主人的老嬷嬷,十分敢说:“论家世、人品、样貌样样都出色的女子,配行严少爷只怕也吃了亏了。”
简夫人把嘴一撇,“阿严家世、人品、样貌在这岛上比谁差不成?”
“夫人,这男人呢,安身立命总还需要自己有一点本事。”
夫人坐不住,从窗户往外望,外头是一楼的连廊,往前走就是客厅,就在客厅那儿,她的宝贝儿子正带着个跟班朝大门走去,便说:“那个甘小栗还在我们家呢?”
“是的,夫人,这段时间一直是他在少爷跟前照料。”
“老爷的意思是早晚收那孩子当养子,他和阿严感情倒是不错,就是我担心万一被他知道了真相……”
嬷嬷劝解到:“所以老爷收他当养子,我们一起把他给哄在跟前呀。”
“哎,老爷这一趟出差怎么还没回来。”夫人叹到,视线又落到窗外,看简行严带着甘小栗跨出家门,走在前面的简行严回头说着什么,笑弯了眼睛,一脸无忧无虑的样子,反观甘小栗虽然也在笑,但是心里好像总藏着事。
他俩今天去高记杂货铺对门的济生堂送药,济生堂的老板高价定了一批盘尼西林,定货的时候老板叫苦连天地说:“你们这西药的价格涨得快赶上黑市了。”
简行严解释:“没办法,盘尼西林是军需物资,要是打起仗来你想买也买不到。”
老板神色紧张起来:“简少爷,你的意思是咱们这儿马上要打仗了吗?”
这下简行严又不敢回答他了。
眼瞅着街上的日本人一天比一天多,而驻扎在槟榔屿的英国军人神色也越来越严肃,在酒吧和水兵俱乐部里出没的人数越来越少,槟榔屿的百姓开始慢慢酝酿一种不安的情绪。街头的学生活动比之前更是热烈,最近又有学生去砸了日本人开的商店,而日本人呢,也把手伸向了当地的黑势力,借着堂口的手给愣头青的学生们带去血腥的还击。
按照约定,简行严和甘小栗把一盒子盘尼西林送到济生堂,收货人确认签字,简行严带着送货单回商行。他在他老爸名下的旌发商行里半点权力没有,毕竟是简行亲口指示——这个人就是来历练学习的,从最底层做起吧。
送了货,甘小栗本来惦记着去高记打个招呼,他这一走快过去两个月,自己到底跟高元保有些情分,也不知道店里生意好不好。还没过马路,就看见对面聚着不少人围观,还听见有人正在大声囔囔着什么,甘小栗英勇护主,丢下简行严就跑过去了。
“哟,甘小栗!”高元保也站在围观的人群里,挺和气地叫住他,“你往哪里去?”
“去,去找你呀!这些人不是冲你来的吗?”
高元保感到奇怪:“我在这里看热闹啊!”
“嗯?”
“是隔壁的白铁店,有人伙同了好几个在这里买过东西的人来找老板算账,说是新买的白铁水壶拿回家没用两次就生锈了,来找老板赔钱。”
“这点事至于闹出这么大动静吗?”
“喏,你看到他们胳膊上的纹身了吗?堂口的人呐。”
顺着高元保所指的方向,甘小栗看到几朵扎眼的兰花,然后才是一只只黝黑发亮的胳膊,原来是丧门坚的手下。
咣一声,一只白铁壶被摔在地上,丧门坚的手下一只脚跨在一只长凳上阴阳怪气地说:“我说老板,大家都街里街坊的,这么做买卖就太不厚道了。”
白铁店的老板告饶到:“这次这批白铁不如以前,加上镀锌也涨价了,我也是没办法。”
“那我可不管,我买了你的壶,壶生锈了不说,还把我的脚给烫了个泡,老板你还是想想怎么赔医药费给我吧。”
这家伙身后的几个人跟着咋呼起来,甘小栗突然发现在他们当中有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是刚刚在自己胳膊上纹上一朵兰花的天财。
天财一门心思帮腔,根本没注意到人群中甘小栗的存在,他穿着背心短裤,在台阶上翘着一只脚,嘴里嚼着槟榔,手臂上兰花绽放。
甘小栗只听说天财在丧门坚的码头继续做着脚夫,不知道他已经入了丧门坚的堂口,虽然入堂口并不是就此分道扬镳的意思,但是甘小栗还是因此有些难过。这时候简行严从背后靠近他,问了句:“这是在干嘛?”
不等甘小栗解释,高元保瞥见来人,上赶着说到:“大概是白铁店最近生意不好,保护费交得少。堂口又不是做慈善,上门来示威一下咯。”
第70章 一个白铁壶(二)
白铁店的老板终究是抗不过他们的压力,只好舍财免灾。白铁店的老板,一个来槟榔屿讨生活的晋江人,在这片异乡土地上认命地把地上那只生锈的水壶捡了起来,抹去了上面的土。在不远之处还有另外一只水壶,同样被摔在地上,壶身瘪了一块,甘小栗将它捡起来,递给了白铁店的老板。
“谢谢。”白铁店的老板认出他是之前高记的伙计,乃是竞争对手的同党,道谢来得有些不情不愿。
甘小栗冲老板友善地笑了一下,他的笑容没能传过去,就被天财挡了回来。天财正一边数着钱一边走,他从同伴那里分到了一份不错的酬劳,高兴得要死,心里盘算着到底去会哪家的“姑娘”,走着走着突然撞见路边站着甘小栗,天财的眼珠子定了定,停下了脚步。
“唷,小栗子!”天财张开嘴,露出一个黑洞。
“唷。你的牙怎么了?”
“在码头上跌了一跤。”
“没事吧?”
“没事,倒是你,好久没见了,攀上高枝了呀?”天财指了甘小栗的后面,甘小栗摇摇头,于是他又问:“你爸呢?找到了吗?”
一提到这个,甘小栗立刻回头偷瞟了一眼简行严,他害怕引起这个人的警觉,他隐隐感觉到自从自己住进简家,简行严那股帮自己找爸爸的热情劲儿就不存在了,他不知道原来是简行严选择相信简夫人的说辞——荣叔的离开是因为他对夫人有所不轨,所以简行严为了维护母亲的名誉不肯多说关于阚荣哪怕一个字,甚至简行严也不愿意看到甘小栗在试图了解阚荣其人。
天财见甘小栗不做声,以为他得到了坏消息,开口安慰他,门牙的空缺处嘶嘶地漏风:“别难过,找不到也没关系,人嘛,不管漂到哪里只要还能过日子,就没什么好害怕的。”
“你不用安慰我,我好着呢。”
“那你有钱没?借我点。”
甘小栗立刻道:“你不是刚得了钱的么?我都看到了!”
天财也不掩饰,依然大张着嘴嘶嘶地笑着:“这个钱嘛,我有用处了,但是饭钱还没有着落,小栗子你要是发达了,哥哥还靠你帮衬啊!”
一股明显的厌恶涌上心头,甘小栗看着天财胳膊上的兰花沉默不语,好容易天财也注意到他的负面情绪,也瞧了瞧自己的手臂,搔了搔头发。天财可不擅长处理复杂的事,他甚至连为自己辩驳的计划都没有。
“这位是?”简行严出现在两人中间。
“是我在姓周桥的一位大哥,就住在隔壁。”
“啊,原来是道上的兄弟啊,失敬失敬!”简行严拱手。
天财本来只是随口敲个竹杠,受了简少爷的“礼”,有点羞愧:“哪里……本来在码头上扛包,这才刚入的堂口,混口饭吃嘛……”
“我们家甘小栗过去受大哥照顾了,我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要是大哥手头紧,正好可以拿这个来江湖救急。”说着,简行严掏出一个银元,他们虽然身在南洋,但是在华人社会当中,货真价实的银元还是非常抢手的流通货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