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南未可料(154)
作者:猫十六斤
是简旌不准人动的、荣叔住过的空屋。
简行严都没想起来家里还有这么间屋子,他的心里可装不下这样的小事。
“好像是这么回事……荣叔是住在这间屋子的样子……”两个人单独在房里的时候,经甘小栗提醒,简行严用掐死虱子的手指摸了摸头,他已经完全没有贵公子的形象了。
甘小栗闭着眼睛问:“你爸为什么将这间屋子原封不动的锁上了?他心虚了?”
“我可不敢轻易回答,老简是杀过人的老简,心理活动已经不是我能揣测的了。”
“可他为什么又要让我成为你们家的养子?是为了把我放在身边好监视我吗?”
简行严漫不经心地说:“可能性非常大,不好好监视着万一让你找到机会突然给他发动一个袭击呢?”
“放在身边不是更好偷偷的对他进行报复吗?”
“……诶你这么一说我觉得也挺对啊……”
“我在同你讲非常严肃的事。”甘小栗依旧闭着眼睛,仰面而卧,是毫无防备的姿势。
简行严穿回一条裤子,贴着他小心地坐下,盯着枕头上翕动的嘴唇和消瘦的下颌然后说到:“会不会老简和荣叔,其实感情非常的要好?”
甘小栗一愣,转而冷冷道:“我不喜欢这个答案。”
无论怎么要好,始终都杀了他。
可若是真的非常要好,竟然还下得去手吗?
甘小栗正想着,掌心感到一点冰凉,原来是简行严将自己的手指放进了他的手掌里,不多不少只是恰如其分地双手交握在一起。
他爱上了杀父仇人的儿子,有钱人家的少爷也爱上了出身微寒的他。
一段爱情在这样的两个人身上生根发芽直到开花,同样的衣衫褴褛,同样的历经波折,同样的蓬头里蹦跶着同样的虱子,似乎又没什么不妥。
两个人粘了一会儿,又到了爱莎嬷嬷送饭的时间,可这一次窗外却没有传来嬷嬷的暗号。简行严趴在窗台底下竖着耳朵听了半天,外面除了没有暗号声,简直是车水马龙人声鼎沸,乃至闻者心中大惊,这是抄家的来了?
来者是早先已发来电报通知的简夫人的二哥。
电报上并未说明具体时间,简夫人今日临时接到从码头打来的电话,慌忙叫王富贵开车去码头接人,自己再带着爱莎嬷嬷在家中准备,厨子老马也忙得不行——他又在抱怨夫人买的两个木桶不实用,还没装东西呢,就先漏了底。
家里头一边忙着接待娘家来的亲戚,另一边还藏着两位少爷,老爷还遥无归期,简夫人的心中格外沉重,况且她对娘家人实在喜欢不起来,她强打精神化了妆,穿着朴素地下楼迎接自己的哥哥。
“阿翎,刚才我还在外面等你,没想到你居然连大门都不肯迈出来。”简府的二舅老爷从汽车上下来,人还没站定,埋怨的话先飘了下来。
简夫人站在门内远远向自己的异母哥哥行礼,说到:“还望二哥见谅,最近家里实在是发生了诸多事情,小妹能力有限、应对不了——”
她二哥着急忙慌地问到:“来的路上我已听到传闻,妹夫他人现在何处?”
简夫人据实回答:“应该还被南拓控制着。”
“哎,辛苦小妹了,若知如此,我这个做哥哥的就该早点来,哪怕帮不上忙,略尽绵薄之力也是应该的。现在有哥哥在,还有娘家在后面支持,小妹你不要担心,事情总会往好的方向发展的。”
简夫人对这番话可谓是心如止水,沉着一张脸不悲不喜地说:“小妹感激不尽。”她刚要把来客请进屋,不料从这位二哥的背后忽然闪出满地的人来,红橙黄绿挤作一团,有三五个妇人带着几个小孩,分不出谁是主谁是仆,每个人手上又塞满了东西,提着袋子背着包袱挽着篮子,孩子站得久了就要撩闲惹事,几副手脚乱舞一通,搞得简家从门到厅乱糟糟跟码头一般。
爱莎嬷嬷探头往屋外眺望,好几部汽车排成一队,自家的车落在了最末尾,车门打开,王富贵从车上跳下来,从后备箱搬出几个行李箱晃晃悠悠朝屋子走来。
二舅老爷擦去额头的汗珠,自我解嘲到:“阿翎啊,这是你几位嫂子,还有你侄儿们。这几位是……我怕劳烦小妹,就把家里几个好使的佣人也叫上了。”
这哪是探亲,这分明是搬迁。
电报上对这些人可是只字未提。
简夫人气得手直哆嗦,半晌说不出一句话,她实在搞不懂为何自己的娘家要挑这个时候从背后杀她一个措手不及。
第140章 蠢蠢欲动(六)
二舅老爷带着他的一大家子坐在简家客厅的沙发上,几位夫人搂着孩子热热闹闹地吃着用人的端来的点心和水果,几个孩子提出想喝汽水,爱莎嬷嬷立刻差人出去买,她明白唯有吃才能让这帮人短暂的消停下来。
简夫人就坐在他们对面,目光从自己的二哥移到嫂子们的脸上,这几位的脸对她来说都很陌生,她年纪轻轻从柔佛嫁到槟榔屿,从此再也不过问娘家的事,至于娘家两位哥哥怎样成家立业、怎样给他们兄妹共同的爸爸送终,统统不知道。简夫人和娘家人一年到头最多见一次,她以为今年的份额已经在上半年用完了。
“小妹,我们有一阵子没见了,你比上次瘦了好多。”
简夫人把视线收回来,垂下眼睛盯着自己穿着绣珠鞋的脚背,说到:“上次还是小半年之前,我记得老太太和两位哥哥一起来槟榔屿做客。”
“没错没错,老太太回去还说要给阿严说亲,也不知道阿严现在是不是已经有心仪的对象,免得老太太百忙一场。”
听到对方提到了自己的儿子,简夫人心中又是一阵苦涩,“阿严现在人在兰卡威,我们老爷让他和甘小栗去跟那边的朋友学点东西,以后也好独当一面做个小生意。”
“噢噢噢,妹夫的生意怎么样?这次被南拓扣住,会不会影响他今后做生意?还有他到底是为什么被南拓扣住了?”
二舅姥爷连珠炮似的问了一连串问题,叫简夫人不知该回答哪个,她索性哪个都不回答:“说到生意,我应该向二哥赔个不是才对。我听说我们老爷之前牵线搭桥的橡胶生意最后也没有做成,让您和大哥蒙受了一些损失,叫我实在羞愧得很。”
“哎呀,那个事都怪日本人不好,也不怪妹夫。”嘴上虽然这么说,但是脸上的表情却稍微阴郁了些,不想坐在旁边的应该是他正室夫人的女子插嘴到:“小妹,我们不比你家财大气粗,橡胶生意上的损失在你眼里可能是笔小钱,对你二哥来说可是个大数字,要不是遭到那次损失,我们也不至于今天要跑来你这里。”
“这是哪里的话呢?”
简夫人看向二哥,她的二哥连连摆手道:“不不不,我们是来看看你,顺道去新加坡。不瞒你说,我准备带着这一家子人离开马来亚,家里的生意都是你大哥在经营,我手上那点……也在上次赔得差不多了,反正没什么牵挂,眼看要打起仗来,我不如先出去躲一躲。只是,往后和母亲还有兄妹们相隔万里,不知道再见面是什么时候了,想起这个就叫我心里放不下。”
简夫人明白了,二哥是来要路费的,她叹了一口气。和二哥及几位嫂子寒暄了几句,眼看孩子们的点心吃完了,客人又是远道而来,旅途劳顿不如赶紧回房休息,眼不见为净。简夫人把二哥这一大家子安顿在家中三楼的客房里,由于客人人数远超预计,简家的佣人忙翻了天,倒也没人在意家里面是不是还有两个多出来的人。
就在一楼楼梯拐角,荣叔住过的那间屋子里,简行严隔着门板听外面的动静,他从吵闹声中捕捉到“二舅老爷”四个字,心里正奇怪他怎么来了,突然外面“嘣”的一声,门板都给震得颤抖了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