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南未可料(153)
作者:猫十六斤
爱莎嬷嬷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说到:“我一个老太婆能说出什么来?夫人,你们说的那些我都不懂,我只是劝夫人想想昨天在茶话会上,那些夫人小姐可都看着您、看着简家呐,她们还肯和您来往,也是打定主意觉得简家不会在这次的风波里倒下。”
夫人,您还得继续维护简家的地位才行。简夫人听得出老嬷嬷的言下之意,自己必须等简旌从南拓平安回来,否则只会白白让日本人多一个要挟简家的人质。
“但是绑架我的儿子和这孩子,”简夫人声音不大,态度却很坚决,“做母亲的一定要找林育政讨这笔账。”
第138章 蠢蠢欲动(四)
就在简夫人向林育政发出挑战的同一时间,张靖苏正披星戴月往寓所里赶,走到楼下他抬头看看三楼的一扇窗,那扇窗子背后的灯光应该再也不会点亮。
因为租住在里面的肖海已经不会回到这里来了。
张靖苏从庶务科的实习生嘴里得到了一点消息,广田部长低调处理了东乡的后事,把重点放在和简旌的周旋上。青柳说部长带了护卫,张靖苏想那一定一场非常强硬的谈话了。他前往南拓看似没有达成什么特别的目的,却使他下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把肖海交出去。
肖海的的确确就是亲手了解东乡生命的人,他的动机非常明显——为蔡咏诗报仇。公平地说,他的行为完全出于私愤和冲动,理当由他自己为所作所为负责。周佛越是在当中颠倒黑白把简家的两个人说成凶手,越是应当由肖海结束这一切。
那时从仙兰街离开的张靖苏心里悲伤极了,肖海是他的学生,是他看着一步一步成长为自己同伴的年轻人,现在又是自己亲手将他送上一条更艰难的道路。可是张靖苏对于肖海和蔡咏诗的悲剧爱情十分珍爱,他甚至幻想过如果自己站在肖海的立场是否能眼睁睁看着爱人受辱惨死……似乎他也办不到。不过他得先有个爱人,不管是曾经的生命之光金岁寒和被自己看朱成碧的甘小栗,都不能扮演假象中的爱人角色了。
张靖苏的心中一空,更加觉得肖海的爱与愤怒像是流过沙漠的清泉,他也想贪婪的饮上一杯。
说服肖海把蔡咏诗入土为安并没有让张靖苏费多少唇舌,过了那不真实的一夜之后,随着白昼的到来,抱着尸体的肖海终于从噩梦中醒悟,变成了一个可以理性思考的正常人。
“想过你接下来要怎么做吗?”
他们刚在这片公墓的一处新坟上竖起一块洁白的墓碑,张靖苏掏出几角小费犒劳了两名修坟匠,和肖海坐在蔡咏诗的墓前长谈,墓碑写着墓主人的真名:裴瑛。
肖海怅然若失道:“赎罪。”
“如何赎罪?”
“去宪警队投案自首,接受审判。我想过了,就算是赴死也是追随我所爱之人。”
张靖苏沉吟一声:“——你倒是说起来容易,你可真正想过死亡?”
“我想过接受审判,而死亡只是审判的其中一个结果。我所犯下的,并不是不可饶恕的大错,简行严和甘小栗都可以为我作证,当时咏诗正在遭受东乡的虐待,任何人处在我的位置上都会做出和我一样的事情来。”肖海的话像是出自一个殉道者。
张靖苏对自己年轻的学生说:“不会有人为你作证,那种公证的、程序完整的审判不会有,你以为现在是什么时候?”
肖海不解,“那老师的建议是?”
“还是投案自首。”张靖苏回答,“但是目的不是为了接受审判,那种事交给你的内心去做吧。你去宪警队投案是为了替简行严和甘小栗解困,因为周拂的证词里只提到了他俩,南拓现在以他俩是杀人凶手为由紧抓着简家不放,却把东乡的死讯给压了下来。”
“他们是对简家威逼利诱来实现他们的……”
“多半是着急要窃取华商手里的钱和资源。”
“呵,这个时候我这个真正的凶手出来自首了。可老师确定宪警队会认同我的话吗?”
到目前为止可没人说肖海就是杀人凶手。
张靖苏锐利的视线透过眼镜片扫过肖海的脸,仍是看上去木讷端方的一张大众脸。“如果你并不想自首,我们就不必往下说了,要是你确实想听我的建议,我可以告诉你,宪警队会认同你的话将你收押,并且等候一个不存在的法院开庭日期。”
“就是您说的,没有审判?”
“谁都不知道战争会在什么时候正式打响,英国人已经在撤离马来亚,乔治市的法庭自然也不会有开庭的日子。你就在等待中,等待来接应你的朋友。”
“啊……”老师说的是越狱,或者换个字眼,逃离看守所。肖海的表情没有一丝迟疑,他马上说:“我听您的。”
“你这么快下定决心了吗?”
“要说我是为了赎罪,不知道老师信不信。一方面是因为我杀了人,和战场上那种脱离社会约束的杀人不同,一对一的杀人,哪怕东乡是个畜生,对我来说也实在是太过沉重了。另一方面,我……”说到这里肖海苦笑了一下,“我要为咏诗的死负责,如果我不是骨子里对她抱有一丝看不起,她也许不会落入周佛设下的魔窟。我愿意自首去赎罪,收押在看守所也是一种赎罪。不过,当真让我准备迎接死亡,就在您刚才询问我的瞬间,我还是害怕了。我不想死。”
“你这种人,将来还应该大有作为才是。”
于是就在简行严和甘小栗逃回简家的那一天,张靖苏陪着肖海到宪警队自首。
宪警队长坎贝尔在桌子后冲着张靖苏直瞪眼,手指在桌面叩出老茧来,他开口说到:“日本人没有报案,其实我并不想管。”
张靖苏则告诉他:“我已经在报纸上登了他是凶手的事,整个乔治市会看我们报纸的人应该都知道了。而且,现在的南拓公司应该不会妨碍您这边依法办事。”
“为什么?”
张靖苏避开视线上的正面交锋,他有他不便于说的理由。
坎贝尔用蓝眼珠继续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又说:“我不喜欢你们中国人神神秘秘的做事风格,我真的不喜欢。”
张靖苏心里想,他也不喜欢这种老是给自己招来误解的做事风格。
第139章 蠢蠢欲动(五)
窗子打开了一条缝,一条绳索从中抛了出来,屋外的爱莎嬷嬷趁周围无人,将一个竹篮系在绳索的末端,过了一会儿绳索连同竹篮一起收进窗框,爱莎嬷嬷在底下看了看才放心离去。
简行严解开绳结,打开竹篮的盖子一看,里面放着堪称简略的饭菜,他知道母亲对府内上下隐瞒了自己和甘小栗躲回家中的事,所以不能叫人从每日的饮食起居上看出端倪来。
所以简行严和甘小栗也谈不上能大大方方的洗澡和换衣服,尤其简行严,他住在自己的家里,却不能回自己房间挑几件喜欢的衣服,逼得他身上每一寸皮肤都开始发痒。后来他寻找到发痒的原因,乃是虱子所致,毕竟在回家之前度过了几日幕天席地的生活,于是垂头丧气地把自己脱了个精光,坐在房间里抓起虱子来。
那一边甘小栗也不介意,实在是因为眼睛整日痛得要命,上下眼皮好像被胶水黏在一起,他发着烧,时而昏睡时而清醒,在清醒的那几个小时里仍是闭目躺在床上。简夫人佯装是自己病了,请了医生朋友登门看诊,偷偷将人带进甘小栗他们躲藏的房间来,那医生看了看甘小栗的情况,说他得的是虹膜炎。
肯定不会危及生命,严重的话可能导致失明,医生拍了拍甘小栗鼓励到,但是积极治疗的话不会有事,最差的结果就是对视力有点影响。
甘小栗盼着眼睛能早日恢复,也盼着简旌能赶紧被放出来,他着急要和简旌当面对质。初入这个房间的时候他还没发现,直到隐约看到了衣架上挂的衣服十分眼熟,洗到发白的颜色,用手一摸,面料如渔网一般稀疏。甘小栗认出这是阿爸的衣服,他立刻知道了自己身处的地方就是楼梯拐角那间空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