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逐与救赎(10)
如果不是白猫还在眼前,白唯夫都要开始怀疑这一切是不是自己的幻觉——从来没有时安这个人,白猫其实是自己抱的,一切都是他自己的梦幻。
——但不可能。
音甀今天早晨离开时,还同自己提起过时安。
然而时安到底去哪了呢?
他的突然离开,和自己有关么?……一定是有关的了,那天,那天自己该说些什么的……但要他说些什么呢?……时安收集着自己的资料,写了一沓又一沓的诗集,然而这又能说明什么呢?说明什么呢?
白唯夫坐在花坛边,脚边放着铁皮桶花洒,白猫蜷在他脚边,路过的人偶尔看他一眼,保卫室里的人也会看他,不过白唯夫丝毫不在意那位新来的大爷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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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间,日子过得很快,浇了一年水的白唯夫在一天清晨,终于知道了时安以前为什么要每天给那些长草的花坛浇水。
那些花坛里,一夜之间,开满了粉杜鹃。
那灼人眼球的粉,像带着报复心理的海啸,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他站在落地窗前,还未苏醒的身体忽然感受到了某种强大而未名的力量,这力量让他头皮发麻,心脏触电般收缩,电流刺激着四肢百骸,死掉的躯壳因为这股力量重新有了知觉,还油然而生出一种失重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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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唯夫狂奔下楼,穿着拖鞋站在花坛中央,在那天清晨的鸟叫声里,他溺亡于杜鹃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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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鹃的花语是节制的爱。
在白唯夫写过的一部同性小说中,就用杜鹃比喻过那对特殊的爱人,越爱,越节制。
时安如何不懂节制?他太懂了,才会抽着自己的筋肉作缚。白唯夫在时安那里,就是绝情谷的绝情花。
即便被刺得体无完肤,却还是想要抱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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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5年,《文英社》改头换面,改名为《新视报》,涌入了一大波新鲜血液,原本的人事资源差不多走完了,只有戴青还在,并且拥有股份。
接到戴青打来的电话,白唯夫不觉得惊讶,戴青邀请他为《新视报》的同性文学版块写一篇文章,他也不怎么惊讶。但他回绝了。
“白唯夫,你还记当年的仇呢?”戴青开着玩笑。
白唯夫一手拿着听筒,一手夹着烟,嗓子有些嘶哑,清了清喉咙后,才道:“青姐,我说过了,我不会再写小说了。”
戴青带着些笑意的声音慢慢变弱,“你是认真的?”
“认真的。”
“你告诉我,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青姐现在真的能帮一定帮。”
白唯夫哑声笑了笑,“我根本不会写小说。”
“你喝酒了?”
“没有,我困得很,下回见面聊。”
白唯夫挂了电话,机械地抬起右手深吸一口烟,脑袋慢慢往后仰,后颈枕在沙发背上,眼睛盯着天花板。
浓白的烟从微张的嘴里徐徐上升,已经发福的白猫打着呼噜睡在他膝上。
外面下着暴雨,门窗震得比雷声还响。
街上零散几个撑伞的行人,每个人走得都格外匆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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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自己都剖析不了,怎么能以笔为刀,去自以为是地剖析他人呢?
那样不过自掘坟墓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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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唯夫掐灭烟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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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8年,白唯夫任父职,作为全国文艺部部长和几位好友到德国参加文艺交流和学习两天,洛薇得知消息,特地赶过来。
再见时,洛薇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面容没怎么变,气质更好了。大家几年不见,热情难减,一直聊到晚上航班出发前一个半小时才停止。
洛薇送他们的时候,还是会有人聊起当年那台咖啡机,白唯夫无奈。
洛薇笑了,“其实我只想让白找到一个帮他洗咖啡杯的人。”这话说完,大家又是一阵哄笑声。
白唯夫跟着笑了笑。
洛薇看着他,眼角温柔,声音也放得轻轻的,“白,你找到了么?”
“没有,咖啡机坏了很久了。”
“哦,这确实令人难过,但是坏了的咖啡机可以拿去修,你不修怎么能知道它还会不会好?难道就一直摆在那里吗?”
“可是我不知道去哪修。”
“多问问,多走走,总会找到的。”
白唯夫笑了,“谢谢你,洛薇。”
“不客气,白,愿你一切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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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国的这天晚上,刚下飞机,丝丝冷雨又开始斜飞。
跟其他人告别后,白唯夫看着这冷雨,提着皮革箱找到一家咖啡店,虽然他带着一把桐木柄黑伞,但没有撑开,他现在只需要热饮温暖一下身体。
咖啡店很小,这个点了,人也很少,毕竟凌晨喝咖啡的人并不常见,除非跟他一样作息不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