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巷106号(26)
厨房里传来“咚”的一声响,亚米连忙走进去,看见杜欣然就在大冬天里一头栽进了洗菜池里,好一会儿才晕晕乎乎地抬起头。
她吓得魂飞魄散,跑着拿来毛巾,杜欣然脸上头上都湿漉漉的,还抬起头傻了吧唧地笑。
“不小心睡着了。”
被吓到的亚米毫不留情地训斥她:“你是小孩吗?知不知道这有多危险!万一起火出事了怎么办?”
杜欣然很不好意思地笑。
“没办法嘛,做了台手术一宿没闭眼,下了班想着笑笑要吃饭的,小孩子发育期吃不好会长不高的。”
杜欣然的出事那天恰好是杜笑的生日,她加完班之后已经是晚上十点了,连忙开车回家,结果路上太疲劳了就眯了眯眼,再睁开就看见了一只马路中间的流浪狗,为了避开小狗才出了车祸。
葬礼那天亚米哭得很惨,她攥着杜笑的手在遗像前泣不成声:“小然啊小然,你这是活生生把自己累死的呀!”
照片上的杜欣然还是二十八九岁的样子,她长相显小,留着到肩的长直发,白皮肤,笑起来嘴边有小小的梨涡,乍看起来像不知世事的女大学生。
但是这与杜笑印象里的母亲不相像,他记忆里的母亲更加疲倦一些,比同年人更早地长了白发,时常会在镜子前长吁短叹,抱怨着自己实在是老得太快了。
她语调还是像少女一样的活泼开朗,可面容却不是了。
入目都是单调的黑白两色,冬天的殡仪馆冷得惊人,只有亚米的手湿软又温热,攥着杜笑,寒气就顺着骨头缝一点儿一点儿钻进他的经脉血肉。
如果没有自己,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呢。
眼见着没心没肺的少年肉眼可见地变得失落起来,邬齐不动声色地岔开了话题:“你家平常药都放在哪里,我帮你拿过来。”
杜笑稍稍回过神,分出一点儿精神回答:“就在一楼的客厅电视柜底下。”
邬齐很快拿来了碘酒跟棉签,他尽量将动作放得很轻。
“你刚刚是想上去拿什么?”
“拿相册。”还是有点儿痛,杜笑下意识瑟缩了一下:“外公之、之前我说阁楼里有我妈小、小时候的照片。”
“要我帮你去拿吗?”
杜笑出乎预料地沉默了,又露出那种让邬齐感觉十分陌生的神情,他眼睛里攒出许多沉重又哀恸的乌云,一朵又一朵,密密匝匝,似乎马上要下起雨。
他摇了摇头:“不、不用。现在我突然有、有点儿怕看了。”
邬齐擦药的动作顿了顿。
“为什么?”
这个回答很不像他。
杜笑应该是二十四小时围着太阳打转的向日葵,就算月上枝头也会在夜里产出阳光来,但是现在他的语气却湿漉漉的,很沉闷又很阴郁,像朵角落里长出来的小蘑菇。
杜笑破天荒摇了摇头,表示不想回答。
“你、你很想知道吗?”
杜笑还是很在意邬齐的话,好半天,又那么问。
“也没有很想知道。”上好药之后,邬齐将散落一地的药瓶跟棉签都收起来,阳光照在他低垂的眼睫上,投下灰蓝色的影子:“而且比起那个,你不是不想说吗?”
“也只有邬齐才会这在、在意我想不想说。”
他声音很低,话却很清晰。
邬齐又抬起眼,见到杜笑低垂着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地板,显得非常没精打采,就伸出了手。
“干嘛还是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
杜笑缩了缩脖子,以为对方会狠狠揍自己一拳,没想到邬齐的手很轻地停在了他的面前。
他下意识闭了眼,没感觉到痛,又悄悄睁开一只眼。
面前攥紧成拳头轻轻敲了敲他的额头。
邬齐语调十分生硬又青涩地说:“好啦,笑起来才比较像你。”
第15章 揣测
杜笑愣愣地看着邬齐,他张了张嘴,却又闭上了,仿佛很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的眼睛很清,又非常亮,倒映出窗外绿莹莹的树梢、姹紫嫣红的花朵、灿烂盛大的阳光,独属于夏日世界无与伦比的生命力扑面而来。
屋子里静悄悄的,偶尔有清风吹过树梢发出的哗啦啦响声,在万籁俱寂之中邬齐鬼使神差地摸了摸那双还在轻颤的、毛茸茸的眼睛。
跟自己想象的触感差不多。
他那样想,看见杜笑疑惑的神情才反应过来,脸颊一下子烧得通红,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你先别说话!”
杜笑眉头慢慢蹙起来,不太乐意的样子:“为、为什么?”
“反、反正你又会讲些让人不好意思的话了!”
杜笑有点委屈,一脸怏怏不乐:“那、那我不说了。”
又过了一会儿,房间里还是静悄悄的,发觉邬齐依然没有开口的意思,杜笑忍不住偷眼去看他,于是就悄悄地、自以为毫无痕迹地往一边瞥了瞥,没想到这一下子就叫邬齐逮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