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朝月夕(359)

唯一的例外,只有凌霄。

她是皇后所生,且不是皇子。自出生以来,就占尽了所有的好处。

她能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哪怕闯了祸,也不会背负太多的责罚。

她也能毫无顾忌地对每一个人心怀善意,哪怕是自己这个并不讨她母亲喜欢的哥哥。

在这宫里,她就像一束光,是皇帝唯一羡慕的人……

——母亲只有你了,你要让你父皇高兴,万不可被太子比下去。

药汁的味道在口中蔓延开,浓郁而苦涩。

眼前的一切渐渐黯淡,他们的声音和面容也再度远去。皇帝觉得自己就像心一样,被什么拖拽着,沉入水面之下,生出坚硬而冰冷的外壳,将一切的情绪包裹起来,深藏其中。

就像他躺在偌大而漆黑的寝殿里时,床边那盏油灯,火苗在灯芯上舞动,孤零零的。

——皇子自出生便是孤家寡人,世间能托付的,只有你自己。

这话,皇帝记得,这也是父皇对自己说的。

那是他将要故去的时候,皇帝去探望。

他惊觉,父皇孤零零地躺在病榻上的模样,竟似曾相识。

他问自己。那目光,如从前任何一次看自己的时候一样平静。

可皇帝却第一次生出惶恐来。

他知道,太子和父皇去世,一切都落在了自己的肩上。

没多久,父皇晏驾。

母亲的脸上,终于展露出他很少能看到的笑容。而他没有。

他知道,一切才刚开始。

自己,也终将要成为父皇那样的人么?

皇帝感到身体再度变轻,思绪陷入混沌。

可上方,始终有一片温暖的东西覆着,仿佛拉着他,不让他离开。

远远的,似乎有声音在唤自己。

是谁?

他想到了一张脸,心头倏而一动。

想张口说话,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第二百七十八章 负伤(中)

灯火通明。

随船而来的太医,被召到皇帝跟前,为他医治。

那太医姓程,皇帝出发之时,恰在宫中当值,被顺道召来随驾。出发时,御前的人告诉他,皇帝不过是例行巡视,他只消好好待在船上便是。

却不曾想,自己这小小的医官,如今竟要给皇帝救命。

豆大的汗珠从程太医的额间淌下,他的手放在皇帝的脉上,仔细分辨,大气不敢出。

皇帝手臂上的伤口并不深,只是破了点皮。但据傅英说,那些水匪的所有兵器上都淬了毒,哪怕只是破了个口子,也会被毒物侵蚀。有几名军士与水匪打斗时受了伤,已经毒发而亡。

皇帝的伤虽不深,毒也不重。但虽扛得一时,还是晕了过去。

万幸的事,因得上次凌霄中毒,皇帝甚为重视,令太医院收集水匪常用毒物的解药,在水军之中备着。程太医根据皇帝和军士们的中毒之状,判定毒物种类,当即用药。

每个人的心都高高悬着。

没人能想到,皇帝亲率这浩大的水军来讨贼,倒下的,竟是他自己。

如果他因此驾崩……

谁也不敢将此事的后果细想,只能在心里祈求老天开恩。

月夕在一旁盯着,面色煞白。

身上虽然已经换了干衣裳,却仍阵阵发冷。

——我喜欢你,追过来看你,不可以么?

他的话,仍徘徊在耳畔,一遍一遍……

鼻子仍阵阵发酸,脸上湿湿的,眼泪早已经不知道流了多久。

一切突如其来。她仍然记得,自己当时的心跳得多快。

惊愕,更多的却是高兴,仿佛石破天惊,击穿了面上的寒冰,显露出下面早已汹涌的暖流。

但随之而来的,却是他的倒下。

月夕定定地望着那张脸,眼前再度模糊。

她想起了父亲弥留时的模样。

自己最珍视的人,静静躺在眼前,似乎随时会离去。

恐惧,似外头的黑夜般笼罩,比溺水时的绝望更难受。

她闭了闭眼,就像去年的自己一样,在父亲床前心中念起了她从来不信的那些佛家道家祷词,求他不要离开自己……

好一会,只听到旁边的王太医长长舒了口气。

“皇上脉象已趋平稳,解药当是对了。”他说。

这话如同天籁,在场的每个人都神色一振。

月夕却不敢放松,忙问:“皇上无碍了么?”

“下官不敢断言。”王太医谨慎道,“还是尽快将皇上送回京中,召集医官会诊为上。”

众人已是如获大赦,傅英忙下令火速回京。

“女史,”见月夕仍坐在皇帝榻旁,刘荃上前,劝道,“女史一宿未眠,去歇一歇吧。”

月夕摇摇头,看着皇帝,片刻,道:“我就在此处。”

刘荃看着她那忧心忡忡的模样,心里叹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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