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人恩断后的第三年(17)
孟琼心里有愧,再加之她确实使了这个老朽不少的红罗碳,后头还会再使,也不多言,从怀里掏出了一张银票来。
“我没有碎银子,只有这个。我们加五两银子的碳钱和船钱。”
孟琼倒真不是可以漏富,实则是她确实身上只有一百两的银票。
老船夫瞧见这银票,笑得更加开怀了一些,“姑娘,不瞒你说,我早看出来,您屋子里的那位郎君啊是个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的人,那一日是我说错话了,他瞧着便是一脸贵气相,将来啊,定然是高不可攀,姑娘若是一直跟着他啊,必然前程似锦。”
说完后又同孟琼道:“老夫那里还有些治风寒的药,那是老夫留着救自己这条老命的。可眼下用不上,这样吧姑娘,一包二十五两,老夫给你四包,便宜些卖给你,算上加上的船费,还有五两就不必给我了。”
这老头子打得一手好算盘。
孟琼实在忍不住问:“您之前怎么不说?”
老头子也实诚,摸着头道:“之前哪想到姑娘你不是富贵,是泼天的富贵啊。”
孟琼活了二十年,倒是头一次听人这样说自己,她不愿意与他计较太多,在这滚滚江水之上,能找到药就是好事。所以她想也没想,就答应了他。
拿了药,孟琼想着这喝药的事情宜早不宜迟,还是需得尽快熬上。于是打帘进船舱,一进去,刚好撞上周誉正在穿衣。他单衣还半敞着,背对着她,露出光洁的脊背。他是个清峻的人,但许是在军营也待了许多年,真正褪下衣服来算不得瘦削,泛着淡淡玉泽的肌肤下仍可见肌肉的线条。
孟琼下意识地转过身去,脸颊微微有些红热。
周誉察觉到是她了,不紧不慢地将里衣穿好,然后淡淡道:“进来。”
孟琼将药包放在桌面上,乖顺地走了进来。她背对着他,正在翻找熬药的工具时,陡然听到他极其清冽的一声:“衣服脱了。”
孟琼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好生生要她脱衣服干什么?她不解地看着他,没肯动。
周誉高热未退,没什么力气,言语之间透着骨子疲惫,“别等我给你扒,自己脱。”
孟琼更不明白了,却还是依照着他的话,将对襟夹袄的扣子一个一个解开。可还未全解完的时候,又听见他说:“过来。”
孟琼慢慢地走过去。
这种突如其来解衣服
丽嘉
的事到底让她觉得有几分耻辱,刚刚的那一瞬间,她的脑海里亦是涌现出了无数的其他的念头。是因为他虽然恨他,可她依旧愿意跟着他,所以他便觉得她轻贱么。
还是因为病里起了高热,在清醒时,他尚且还能收敛几分,如今不清醒了,便想着用这样的方式逼她开口,说出当年上阳关的事呢?
周誉见她如赴死一般挪步。
竟难能可贵地在她的眼里看见了畏惧,看见了对他的畏惧。
“你怕我做什么?”周誉嘲讽地笑笑,拽着她的胳膊将她拉到了面前来。
他上一次用竹简砸她的伤口是卑劣的刻意。
但这一次却是有意避开了那伤口。
对襟夹袄的扣子已然解开,露出里面软底的小衣。她看着瘦,但肉都藏在衣服里,如今瞧见小衣映照出的那段玲珑的身姿,便知道平时没少吃。周誉自问对她藏了几两肉没有什么兴趣,可眼神还是晦暗了一瞬。
她的小衣雪白,只有左臂处存着斑斑点点的嫣红。一如他所想的那样。
“自己上药。”
“别到时候手不能动弹了,还要本王守着你。”
周誉从枕下拿出一瓶伤药扔给她,言语里一如既往带着嘲弄。孟琼接过那瓶伤药,这才意识到是自己一开始会错了意。
她很是熟稔地将药瓶打开,将药粉洒在伤口上,虽有些疼,却还是可以忍受。
周誉淡淡看着她,许是在病中,他提不起什么精神来,刚刚拽她那一下耗费了他为数不多的气力,到如今也只有思绪还能动。
她如此信手拈来的上药动作给他一种她这两年时常受伤的感觉。
可簟秋先前倒是同他提过,说梁阁这两年在她手上跟废了没什么两样,她摆烂几乎不接生意,纵然接,也是磨磨蹭蹭没什么心思去完成。
他不知道她这几年到底受过多少伤。
但他想,无论她这两年受了多少的伤,这些伤也许都不会有当初他给她的那一箭来得疼。
世间事,恩恩怨怨,总是教人分辨不清楚。
十三年前作乱的叛军曾在燕都给了他一剑,若非这一剑,他不会在十三岁那一年去南陈郡养伤,也就不会同她一起走过漫长的十三年。
他的剑疤,是他们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