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人恩断后的第三年(16)

作者:梁籍

“既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儿,就该好好在自家府上待着。这千里迢迢出来,还要我这个老船家管这管那,这是给老人家我找不痛快,还是给他自己找不痛快呢?”

老船家捋着胡子,他是个只管渡江的人。

最烦这些事儿多的船客,因而说的话也没有多好听。

孟琼只想同这老人家买些去风寒的药。

哪想到受了一顿阴阳怪气地排揎,自然也不相让,同他拌了两句嘴后觉得也不能就这么耽搁着,所以回去先给周誉煮了些滚水。可这滚水去不了热,她喂他喝了些水后,他仍旧是昏昏沉沉,浑身滚烫。

她没得法子,只好坐在他的榻边守着他。

船舱比不得军营更比不得燕都,连里头的灯烛都要暗些。到了晚间,就只亮着一两盏煤油灯。

周誉昏昏沉沉睡了一整日,直到子时才稍稍好些,热虽然未散,嗓子也干哑,但好在没有那么难受了。

他偏过脸,一回头瞧见的便是孟琼。

她伏在他的身边睡着了,

他偏过脸,一回头瞧见的便是孟琼。

她伏在他的身边已经睡着了,她的呼吸很均匀,安静柔顺的样子不像是个杀手,倒像是个寻常人家未经世事的小姑娘。她的手搭在他骨节分明的手背上,但并非完全的肌肤相碰,而是用块帕子垫着。他的手臂有些酸软,想要动动手,却又忍耐住,不曾动。

掩耳盗铃。

周誉瞧着那块淡紫色的帕子,心底也不知揣着怎样的心思。

两年过去了,还是同从前那般贪睡,还是从同从前那般,该记得的事情不记得,不该记得的事情倒是记得门儿清。

她好像变了。

又好像半点都没变。

周誉静静地盯着她,自打重逢以后,他还真是没好好看过她。当年那个在南陈郡耍得一手好缨枪,曾言要护着他走完一生,一辈子都不欺瞒他的姑娘一下子就长这么大了。

他们不知不觉,也走出了那么远的路。

许是因为尚在病中,肺气不顺。

他忍不住咳嗽了两声,这两声谈不上重,但还是让原本闭着眼休憩没敢睡得太死的孟琼迷迷糊糊睁开了眼。

“不是说要做本王的死士么?”

“谁家死士像你一样,睡这样熟,还压着主子的手?”

周誉不自在地移开先前望向她的目光,没什么情绪地训斥她。

孟琼缩回手,隔着帕子的质感,她能感觉到他还热着。于是小心翼翼地问他,“你要不要我去煮些热水,擦擦身子,可以去些热?”

周誉闭了闭眼,“嗯”了一声,没什么力气,但也算是应了她。

他早些时候睡着,她其实已经烧好了水,只是不敢碰他,怕他醒来后冷嘲热讽的话能将她骂到脑袋开花。但眼下他醒了,也同意了要用热水擦身子,她也就没什么好担忧的了。

船舱空间有限,纵然烧水,也只能放下两个铜盆。出门在外,倘使要燕都和军营的条件那是不能的。孟琼把水给他搁在床头边的花架子上,继而很是自觉地退了出去,坐在船板上开始吹风。

老船夫心疼孟琼给他耗费的红罗炭太多,一面驶着船,一面有一茬没一茬地感慨自己日子过得紧凑。

“你们这可是几百里的路啊,我这个老人家心善,一人啊,只收了你们一两银子,这要是换别的船家啊,不跟你们要上五两银子是不得上船喽。”

他絮叨的很。

孟琼在外面吹风只想清净些,是以,只当听不见他这话,抱着膝盖往旁边挪了挪。

谁成想,这老船夫为了让她听得更清楚些,特地又偏了偏头嚷嚷:“如今啊,世道艰难,粮食贵哦,炭也贵,老头子我啊虽然同那些商家熟稔,人家也都觉得我这老船夫好相处,可卖东西啊总是不能亏本卖给我的,哪哪都加钱喽。”

孟琼实在受不得他这指桑骂槐的劲儿,抿抿唇,忍不住轻声问:“您老人家到底想说什么?”

老船夫笑笑,露出脸上的几条褶子,“没什么,姑娘,只是说哦,我老头子如今买什么东西,人家都跟我说,得加钱喽。”

孟琼这才听明白了。

得加钱。

如今这个时节,许多北方的河面都已经冻上了。也亏得他们离开琅琊的那一日雪停了,天气也渐渐和暖起来,这长江水才不至于也冰冻三尺。两年前上阳关出事后,黄河流域的田地都几近荒芜。朝廷收粮又从不手软,易子而食,烹人饱腹的事多的是,世道艰难,平民百姓活得举步维艰。

孟琼这个人做生意喜欢把账说在前面,该是多少就是多少,临时加价,于她而言是葬送了生意人最基本的诚意。

可若非两年前上阳关的那场大水,黄河流域也不至于成如今这个样子,那么多无辜的百姓也不会被牵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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