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为序(148)
皇帝不疾不徐踏进殿内。
“燃香。”他说。
啊芜辨不出皇帝声音里有怒意,只是觉着他很平静。越发如此,越发渗人。
等俞迁燃好香,又听见他说:“换。”
俞迁一怔忙应是,亲自退去换。惯用的沉水香怕从此以后便不会再用,他望着颤抖的老手,恍然自己也到了退场的时候。
深宫几十载,他从未追名逐利,只求自保,一个阉人要那些名利作甚,又无后人祭奠,皇帝看上他的也不过是本分而已,若能离开这深宫……
俞迁暗暗嗟叹一声,他离得开吗?能去哪儿呢。
重换新香,深嗅一息,周卫烜顿觉舒畅,去到上座正正地坐了下来。
“临光君,起罢。”他又对俞迁道,“赐座。”
啊芜把姿态放得很低,真心实意地说:“臣女知错,臣女跪着回话。”
“胆子倒不小。”周卫烜陡然冷冽道,“朕赐的座,竟敢推拒。”
这一听,便知此事姿态再低也无用。
“臣女谢陛下赐座。”啊芜正欲起身,却听皇帝说,“跪着,适才给你机会你却推拒,罪加一等。”
“是。”啊芜顺从地跪好姿势。
越发觉着境况很玄妙,感觉对又不对。
啊芜若一开口便是周卫序,不知会不会引出怒火。唯有那虎纹腰牌能讲,但此事缘由皇帝应当都查清了,没有什么可以多讲,偷换虎纹腰牌是大罪,回不了北楼是一定的,待在廷尉狱也不是不行,总要把要说的先给说出来。
皇帝没有问话。只是睨着跪着的人。
一瞬一息浪费不得,啊芜心下一沉道:“臣女去阜郡替陛下送信去了。”
果真,此言一出,皇帝的眉头一绞,向他的侧身望去,那里空无一人,不过须臾他回过头,笑了起来:“朕让你偷换朕的腰牌去送信,可真有意思。”
“臣女不是这个意思,是臣女看不懂陛下所写,所以私下去问朔王。”啊芜语速尽量加快,“虽说如此行径有些幼稚,但臣女问对了人,只要陛下下诏召回朔王,他定能替陛下解开里中困结。‘他们’二字唯有朔王能解,朔王在等您的传召……”
皇帝再次望向身侧,目露精光站了起来,下座向啊芜走来,一把将她拎了起来,像拎家畜一样,又重重地将她掷于地。
啊芜闷吭一声瘫坐在地。
膝盖可真疼。
霉头不能触,这个症结她解不开,上头随之传来凉薄之言:“朕是天子,什么症结解不开?倒是你这个蠢妇,本可在京师开府享荣华,偏偏去作践自己,蠢不蠢?”
啊芜仰头看着皇帝的眼眸:“臣女说过不需要那些多余的荣华,替陛下办差是本分。您的症结,药石难医,必须寻到根源,而您的弟弟知道症结所在,只是未曾告诉臣女。”
皇帝脑开始搅动,隐隐发痛,看向一侧,他的症结已入陵寝,他也不需要兄弟。
“确实多余。”他命,“来人,将此蠢妇押入廷尉狱!”
啊芜一乍,这未免太快了。
心上顶着一口气,脑袋混沌,有癔症的皇帝神思本不该按寻常人推据,不知何时清醒何时犯癔症。她寻不着好的说辞。
侍卫入殿,架起啊芜,啊芜还未站直身子,便见沈子岂上前禀报:“陛下,朔王觐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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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逆水行舟(二)
殿内的人无一不惊愕,啊芜冷暖交集,用了些功力硬支着腿脚不敢让人拖走。
他竟然就跟着她来了。
皇帝起先一晃神,而后对着身侧张狂大笑:“无诏入京师,好啊。将他诛杀在宫门外!”
啊芜“轰”地一下炸开,血液逆流,她想叫喊。
张了张口,却说不了话。
沈子岂朝前单膝跪地作揖:“陛下,朔王独自一人,自缚双手觐见。”他顿了顿,“朔王前来已惊动百官、百姓。”
“那便是今日杀不得的意思。”皇帝狠绝道,“将人下廷尉狱。”
啊芜望了望手上的镣铐,收回脚力身体摇摇欲坠,这同她之前所构想的相差甚远。诚心臣服,但皇帝不受该当如何?
万幸,只是下到廷尉狱。
还活着。
虚步摇曳,她还能做些什么?她似乎做不了什么。诛杀在宫门外,皇帝如此果决始料不及,从前的皇帝虽癫狂但不会这样,这才几日啊。
远处仪仗翩翩而至,啊芜目露微光僵硬的脸上笑了笑,依着侍卫羁押的力道后退跪下,同呼:“太后万安!”
太后在她身前停住脚步,俯视啊芜:“把头抬起来。”
啊芜乖觉,仰头垂视。
太后轻叹一声:“跪在此处候着。”
“是。”啊芜敬应,她没听明白太后这一声叹息的意思,只觉老天开眼,觉得周卫序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