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悔(5)
刘公公进去通传后,润润被允入殿。
春天般的暖风扑面而熏,踏在花团锦簇地毯上,润润恍恍惚惚,宛若自己身在云间。
她几乎全程垂着头,跟在刘公公身后,在雕镂各种彩凤的屏风和垂幔中层层曲折走着,眼前明光越发煊亮。
踏至一席珠帘前,刘公公低声提点句:“跪。”
润润登时领会,按教习嬷嬷所授的,双手叠地以额抵手。
陛下就在五尺之内。
余光隐约瞥见,他是个身姿颀长的年轻男子。
九州四海之主,月色难掩那清贵华然的气息。
千钧一发之际,润润逼紧喉咙,娇涩婉转的嗓音拜见道:“奴婢……永安王府伶人薛润润,参见陛下。”
差点结巴。
然这声参拜如泥牛入海,并没得到任何回应。
冷调的龙涎香丝丝透入鼻窦,越发衬托气氛沉闷又凝重。
许久,内室只传来轻淡的翻书声。
敬事房刘公公要比润润沉得住气,埋头跪在地上一声不吭。
可怕的沉默笼罩其间,隔着流水般珠帘,上位者漫不经心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压得人骨骼沉重。
润润的呼吸渐次急促。
直到腿跪麻,内室男子才传来音色微凉的一句:“起来吧。”
第3章 侍寝
润润如遇大赦,跪的时间太久,小腿如千万只小蚂蚁在咬啮,麻痒得厉害。
她怀抱琵琶,越过珠帘,一步步朝内室僵硬挪去。
寝殿并不大,盖高而尖的博山薰炉中,缓缓飘出云气纹轻烟,沉闷而静谧。
刘公公掩闭室门后,寝殿只剩她和陛下两人。
地龙暖暖烧着,热人心发慌。
润润怯声道:“奴婢前来为陛下献曲儿。”
……其实还有“侍奉您安寝”后半句,她实在说不出口。
陛下目光还落在书卷上:“唱吧。”
润润牢记嬷嬷教诲,不敢直犯龙颜,低头拨弄琵琶弦。琵琶音啵啵啵,如水涧青石,突兀将寂静打破。
开嗓,明明词儿是练过几百遍的,此刻却断断续续。她太害怕,腿都在打软颤,大大影响了发挥。
一曲罢,陛下眼潭深处透露反感。
“永安王府就送来这样的人?”
润润吓得直激灵,登时拜倒:“奴婢万死,学艺不精。”
“若是再颤,便滚出去。”
这一次是跪着唱了,润润唇珠微动,泪水在眸底骨碌碌打转儿,被她竭力忍住。
今夜她初次侍寝,如果被轰出去,王爷必不会轻饶她,岁岁也会跟着遭殃。
润润很快再度开嗓,娇莺初啭的歌声流淌在寝殿之中,这回她绷起十二分精神,拿捏着吴侬软语的温婉样子,极力讨好。
唱曲儿唱曲儿,愉悦男人用的,即便心里再委屈,外表也得绘声绘色。必要时,还要捻兰花指助增情调。
唱啊唱,这曲唱得格外长。
丝丝寒气从地毯侵入膝盖,润润恍然意识到这间寝殿其实没有那么暖。
为了怕陛下龙颜不悦,她连停顿一下清清嗓子都不敢。
这样用力唱歌十分毁嗓子,一炷香的时间过去,润润喉咙开始隐隐沙哑,手指也被琵琶弦硌得生疼。
在王府时有岁岁替她遮风挡雨,她从没持续高强度唱过这么长时间。
陛下依旧垂首静静瞧着书,没有叫她停的意思。
只要陛下不叫停,她就得一直唱下去,哪怕喉咙渗出血。
姑娘唱曲儿时微垂着头,犹如一只被折断翅膀小黄鹂,坠落在地上,刚被鞭子笞过。
青丝散乱,那泣血之唇红似樱桃,肌肤细嫩若刚剥的鸡蛋,充满柔美的少女娇憨。
陛下终于扫她一眼,开恩:“停。”
润润如逢救星,低眉顺目地收起琵琶。
余光瞥见桌上有水,她微微滚了滚喉咙。
好想,好想喝一口啊,哪怕一滴滴。
陛下阖闭手中书卷,语调隐有疲惫之意:“安置吧。”
润润呼吸骤紧,面红耳赤。
暖黄透亮的红烛如她脸颊一般,烧得发烫。
龙榻以明光锦制成,覆有两层镶嵌流苏的帷幄。明黄锦缎色泽若金,天子当笫而坐。
润润小步趋至龙榻面前,服侍陛下脱靴。
男子玄履上冷硬凹凸的金色祥云纹理触在手心,她又开始发抖,便狠心照着自己舌尖狠狠一咬,铁锈味弥漫口腔,迫使自己镇定。
决不能惹陛下生气,决不能……
下刻,她下颚被一只棱角分明的手轻抬起。
陛下长相就那样猝不及防闯入眼中,墨色长眉下,英挺的五官,天子威仪郎艳独绝,浑似一幅水墨画。
在王府中,可从没这样俊美的男子。
他问:“不会伺候人呀?”
润润连忙低头,嘶哑的喉咙连说三声:“会、会、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