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悔(342)
这天下的大统,由谁来继承?
宫中怕是有一场大剧变了。
街头巷尾虽充斥着猜忌,但谁也不敢明目张胆议论宫里的事,猜是这么猜的。
流言只听说,陛下因一女子废黜了后宫,又因这女子害了相思症,日日呕血沥肝,才导致不到三十岁油尽灯枯耗净气血。
落雨了,人群纷纷避雨,哀叹着散去。
唯有一头戴斗笠的女子仍站在原地,见告示上黑渗渗的“丧”字,怔怔落下泪来。
六年,才六年而已。
他说过若她离开,他会心痛,虽活不到八十岁高龄,也至少活到四十岁的。
如今,他才二十多……
他们的女儿才六岁吧?
女儿尚未及笄,他如何能这么不负责任地去了,皇帝谁来当,公主谁来养?
她有什么好的,有什么可怀念的,
值得他在短短六年的时间里日日呕血到活生生耗死?
他身子骨不是素来最棒的吗,狩猎时永安王连他的后尘也不及。
人死如灯灭,
润润心痛到无以复加,在如雾的雨水中慌忙蹲下来乱摸。
一瞬间,心仿佛被挖空了。
心呢?肯定是掉地上了,让她找找在哪里。
没有任何东西。
轻雨冲刷下,冰凉砖石的寒意渗入肌骨,润润恍然想起那年初次侍寝陛下时,他的指尖也是这般冰凉冰凉的。
可他后来却越来越暖,越来越暖。
在城墙上,他把她抛上去,自己摔得遍体鳞伤,穿胸之祸。
她抵触他,他就连打数日的地铺。
昏沉沉宫殿中,他跪在她面前,咚咚三叩首,说“润润,谢郢识给你赔罪”。
她绝不做皇后,他在她床畔跪一夜,从耿耿星河跪到东方既白。
他有时候卑微得可怜。
连这次离别时,他也说,
“润润,朕不要后宫了,八十岁也等你。”
又把数万两银票塞入她怀中,“润润,拿着吧,朕的钱虽臭,却也能让你风风光光在宫外体面活着。”
“润润。润润。”
“朕有点……舍不得你。”
润润蜷缩成一团蹲在雨巷中,泪水流淌得比雨水更凶,哭得哽咽,似个无家可归的可怜乞丐。
一旁守城的官兵面面相觑,试探道,“姑娘?”
虽说太后娘娘仙逝了人人难过,但太后娘娘被废已久,悲伤终究是表面做做样子。非亲非故的,也不至于在告示底下嚎啕大哭吧?
瞧着女子哭得,心肝都颤了。
“姑娘,你是谁家的?”
润润不答,依旧有泪如倾。
官兵试着去戳了戳她,她身上蓦然掉下个包袱来,略略敞开口。
官兵以剑挑开,里面的东西只敢看一眼便浑身起了层鸡皮疙瘩,颤颤后退数步,差点没被吓死。
天呐…… 不是吧。
真神仙下凡了。
几个官兵没敢妄动,速速立即请来了统领。统领闻此亦惊魂失措,骑快马奔到城墙告示处时,那姑娘还蹲在地上哭,声嘶力竭快没力气了。
统领战战兢兢接近,弯着腰,声音礼貌而敬重,深吸半天气才敢问,“姑娘,您究竟是哪家的?”
她一个年轻姑娘,为何会有圣上的空手谕?为何有召唤锦衣卫相护的鱼符?
这两样东西,比天还重,呼风唤雨。
统领井底之蛙,听也仅是听说几次,哪里明晃晃地见过实物,如何不惊得断肠。
雨越下越大。
连问三遍,润润被逼得无法,才抽噎地说,“谢郢识。我是谢郢识他家的。他死了,我要见他最后一面。”
统领一屁.股重重摔在地上,脸色惨白,两个小兵亦张口结舌,手指抽搐。
没听错吧,这女子口口声声的岂非今上尊讳?
凭女子这两句话,本该拉出去砍头,
统领战战兢兢之下,再次瞥了眼她散落在包袱里的空丝绸手谕,盖上的御用红印。
“快去报给宫里!要快!!”
……
皇宫国丧一出,众人正忙碌着讣事,处处一片死气沉沉令人窒息的惨白景象。
霪雨霏霏,浮云遮蔽太阳,阴沉而惨淡,加重了丧闷的气息。
润润由卫兵领着,一步一步怔怔踏在皇宫的青砖石上,宛若行尸走肉。
六年未见,景象一如往昔。
泪水愈加模糊了双目。
由于她在空手谕上写的要求是吊唁,见手谕如见陛下,宫人们须无条件地领她到停灵的春晖堂去。
六年来宫里的新人换了一波又一波,未能识得润润,这不懂这执拗的陌生姑娘手持谕旨,为何非要吊唁太后。
莫非是太后娘家的亲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