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悔(324)
陛下道,“先下棋。”
换了盘新棋,黑子落下,润润却迟迟僵持着未下白子。
陛下只好道,“润润不喜下棋?那朕为你抚琴一曲也好。”
琴音是能安胎的。
润润道,“张佳年对您无半分威胁,臣妾今后出宫也不会和他在一起,您究竟把他送到了哪里?若是那山穷水恶之地……”
“润润。”
陛下轻轻打断,终于正面回应,“你再问下去,朕可真杀他了。”
他凝视着对面自己的妻子,润润。
内心阴暗的角落,嫉妒正隐隐滋生。她非要和他诀别,却声声句句都在关心着张佳年,甚至以有孕皇妃的身份公然去浣衣局探望张佳年。
做人不能似她这般偏心吧,他这些日政务繁忙,积劳成疾,也是整夜整夜地咳嗽,没见她关怀半句。
在孩儿降生之前,她应该全心全意地爱他。
润润原是他妻子。
明明是他先来的。
陛下幽凉的唇一开一合,令人心悸。润润哑然,略略惭愧,但肉麻地关心他,她实在开不了口。
她和陛下等级分明,习惯了互相交易。在她眼里,她和陛下远没到惺惺相惜的地步。
她埋下头,“对不住陛下。臣妾失言了。”
陛下怎会怪罪她,沉吟半晌,忽然轻飘飘说了句让人咯噔的话,
“润润。朕仔细想了想,还是不放你走了。”
润润猛然抬头,似没听清,“……什么?”
陛下神色平静,“你不当皇后便不当吧,当皇贵妃也要留在宫里。左右后宫是你一个人的,你什么位份都无所谓。”
润润双唇顿时惨白,挺着孕肚差点没坐稳从光滑的软塌上摔下去。
皇帝,居然出尔反尔。
她怔怔问,“陛下答应好我的。”
不然她焉能愿意给他生孩子?
陛下道,“是。但现在朕想反悔。你恨朕也好,骂朕卑鄙无耻也好,朕都要留下你。朕实在舍不得你,你理解理解朕。”
他说这话时语气冰冷无情,似个老练的屠夫,说好了将刀下鱼儿放生,转头却用刀刃钉住鱼儿的尾巴,让鱼儿无处遁形。
润润控制不住的紧张,“没有商量的余地吗?”
他道,“没有。”
像那日在长安寺他问她有没有商量的余地一样。没有。
润润失望透顶,自己被欺骗了,“这不是陛下能决定的事。”
“为何?”
“如果臣妾铁了心要走呢?”
陛下温和道,“那也简单。朕直接关了你的禁足,等你踏实把孩子生下来,再把你的行头搬到太极殿去,日日朕来亲自照料你。”
他话语中有种冷血的平静,似已经下定决心。
润润抓起手边的一把棋子,唰地朝他抛过去,让他清醒些。
坚硬的棋子砸在陛下脸上,纷纷滚落遍地。刘德元闻声欲进来护驾,却被陛下低声叱退了。
他缓缓拂了拂凌乱的发丝,虽流露疲惫与痛苦,却无改初心,垂着眼皮任她打骂。
“陛下出尔反尔地耍弄我,有半点尊重过我?”
陛下恸然道,“朕如何耍弄你了,你在朕心里比明月还高,比我自己的性命还重。”
他走过去握住润润捶打自己腹部的双腕,强行将她带向他,不可以让她伤害她自己。
“你要打就打朕。”
润润在他怀中失落而哭。
陛下垂首不停地吻着她的泪珠,揉着她的脑袋,恨不得把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情感浓烈而清晰。
为何她那么想离开他。
只要她答应好好和他在一起,她要天上的月亮他都会给她摘下来的。
皇宫,是一座铜墙铁壁。
许许多多披坚执锐的卫兵看守着,固若金汤,天衣无缝,似密不透风的铁桶。
掌控这座铜墙铁壁的主人是陛下,只要陛下说不让谁走,谁就永远也走不了,除非死后化作灵魂飘出去。
可在宫里,死也由不得自己。
润润在陛下怀中哭累了,锤他也锤累了,由他给她披上披风,打横抱回碧霄宫。
寝殿,润润心如死灰地坐在榻上,瞥见桌上自己放的行囊,出宫之后自己开饭馆儿的美好规划,即将离开皇宫的倒计时……昨日她还快快乐乐自由自在的,为哄得陛下而沾沾自喜,须臾间这份快乐便化为泡影消散了。
也是昨日,她还为狠心离开陛下而愧疚,想要补偿陛下,结果他今日就给她一记当头棒喝。
润润似一条冻僵的鱼儿,小脸不停地啪嗒啪嗒掉眼泪。她被欺骗了,原以为这是一桩平等交易,她用十月怀胎之苦,换取姐姐的王妃之位,佳年的性命,以及她自己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