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悔(10)
贵妃绯红的蔻丹指向润润。
“你唱吧,本宫倒要看看宫外的戏子有多大能耐。”
润润领命,刚要重新戴上捍拨,贵妃却道:“不准戴那个,本宫要你裸着手指弹。”
润润闻言,大为不解。
琵琶弦是以鹃鸡筋制成,韧硬而磨手,若弹奏时不佩护甲的捍拨,不但会掀翻指甲伤手,还会大大影响音色。
她试图解释:“娘娘,用捍拨拨出来的琵琶音才好听,鹃鸡筋是有韧性的,那种韧劲儿只能用捍拨拨出来……”
话未说完,贵妃已愠色。
“放肆。”
润润犯了个错误,大错误,不该解释。她多这一句嘴,好像主子学识浅薄是个乐盲。
贵妃沉着嘴角,委屈唤陛下,“太子哥哥。”
美丽女人的柔弱是最好武器,且贵妃还怀着龙裔。
贵妃玉面一沉,眸底顿时晶莹。
她缠着陛下,定然要陛下怜惜她,缠得陛下手中毛笔都无法握稳了。
“叫你如何便如何。”
陛下剜润润一眼:“掌嘴。”
他神情比雪色还冷,润润被他可怕的目光扫过,心惊肉跳。
陛下是禁宫之主,也是天下之主,杖毙她不过勾勾手指的事。
润润别无选择,颤抖着搁下琵琶,哆哆嗦嗦伸手,朝自己扇一下。
大颗大颗的泪珠悬在眼眶子,那么瞬间她好想姐姐。她好想告诉岁岁,她不要入宫了,她想回家。
幸好她今日只是多一句嘴,没犯什么大错。掌过嘴过后,此事也便揭过去。
“唱。”
贵妃重新吩咐。
润润强作欢容,摘掉捍拨,开始裸手弹奏琵琶。
情绪刚刚起伏过,她声腔微带有颤音。
鹃鸡筋似剌手的刀子,粗糙琴弦,一刀一刀割在指腹上,嘶地用力过猛,渗出血。
润润尽力避开伤口,继续弹。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
真的……好难受。
每弹一下,指甲都要掀起来了。
她的歌声也不如方才好,沾点沙哑。
好在帝妃懒得跟她一个低等嫔妃较劲儿,贵妃拿过陛下的手,轻轻放在自己小腹上。
“陛下您听,昨夜孩儿又踢我了。”
谢郢识腕间常饰有一串佛珠,沉静的目光只似湖水,极其缓慢地流淌过贵妃腹部,别具深意。
这是宫里第一个孩子,唯一的孩子,很得太后娘娘重视。
他们轻怜密语着,润润唱歌,根本没在听。
……
这煎熬过程持续到晌午,贵妃娘娘要和陛下共用午膳,才叫润润跪安。
走出太极殿那刹,润润有种逃离龙潭虎穴的释然感,深深吮吸外面空气。
在太极殿那两位贵人面前,她卑微得仿佛连呼吸空气都不配。
锦书在殿外恭候着,别说润润,她脚都站酸了。迎上去见润润眼圈泛红,十根纤纤玉指微微渗出血,便晓得贵妃娘娘给了她下马威。
“小主……”
润润枯然摇摇头,指了指自己嗓子。
连着唱两个时辰,她嗓子已处于残废边缘。
锦书点头明白,用丝绸给润润包住手指,送她回宫。
翠微宫,内务局的人送来两位宫女,分别是菊儿、萍儿。
两个丫头从前是伺候太妃娘娘的,太妃娘娘薨逝后,便被内务局调来伺候润润。
菊儿和萍儿惯会见风使舵,见润润人微言轻,住的地方又穷又偏,多有懈怠之意。给润润行礼,只懒懒比划一下,等着要赏钱。
可润润哪有赏钱给她们。
况且,润润也不晓得初见宫里丫鬟是赏钱的。
见润润如此吝啬,萍儿还好,菊儿已经把轻蔑写在脸上了。
锦书吩咐她们道:“快去给小主沏杯茶,再弄点碘酒包扎手指。”
菊儿道:“奴婢新来,未晓得碘酒放在哪儿。”
萍儿是菊儿妹妹,也随之附和。
锦书生气责骂她们,谁料她们竟然敢还嘴。
目前后宫中正经的妃嫔主子,唯有皇后和贵妃娘娘。润润虽已被封为宝林,没母家撑腰,本质上和奴婢没什么两样。
最后,还是锦书亲自到小厨房去,给润润端来一些热水和残羹剩饭。
至于碘酒实在开不来,太医院为宫里主子服务的,而非为奴婢而设。
“小厨房说午膳时辰已过了,只剩下这些饭菜,明日叫小主早点来取膳。”
两只馍馍,一碗白粥,一碟酱瓜,和两只水晶冬瓜饺。都是凉的。
润润无权无势,待遇比之宫里真正的伶人还弗如。
“锦书,我还不饿,你吃吧。”
她再次指了指自己嗓子,吃东西就痛。
锦书坚决道:“小主必须要吃,否则身子会垮。”
锦书比润润姐俩儿大七岁,是看着这姐俩长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