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卿事+番外(72)
可惜命运眷顾的有些太多了,纸一样单薄的命数,撑不起太多恩惠,过犹不及。
平心而论,顺嫔其人枯燥极了,她生长于内庭,只知头上的是主子,手里的是活计。她不识字,也不大说话,即使全部的灵巧都存在于手头的针线上,也只不过是经验的积累赋予她技巧,绝非来源于任何心中的趣味。但她着实生得美艳,尤其是十四岁后,拔节茁壮的青春剥去了孩子气,巴掌大的脸衬得一双狐狸眼格外摄人心魄,玲珑鼻子,樱桃小口,眼睑下一滴小痣,再加上她生性胆小,眼神忽闪,更显得楚楚可怜,整个人仿佛一枝重瓣的芙蕖,精致可怜,随风而动,纤梗难支。
这份美艳带给她的首先是莫名的闲言碎语,好在她谈不上敏感,不甚在意。然后就是隆重天恩,把她磋磨成点点香泥,沉沉塘中,化为泥影。
皇上给太后请过安后偶然看到了在庭中洒扫的她,只抬眼低眉之间,就注定了郁郁的余生。当晚,她就被送进了皇上的寝殿。太后一向对自己儿子年逾四十却不知收敛的做派颇有微词,然而这些抱怨当着天子之面只能变为无力的规劝,对那些俯首叩拜的女孩子们,才能理直气壮地化成愤怒的苛责。
皇上亲自开口向自己母后要的她,语气轻松,仿佛不过讨要一样母亲桌前柜上的物件。太后自然允准,只是打发她沐浴更衣,等着服侍。
走入内间拜别时,她听到太后与身边的老妈妈刻薄的言语。
“想不到竟是我们宫里出了个狐媚子。”
“你们也太不小心了些,这样不端整不知耻的就该指到后院里做事,怎么放到外面伺候,勾了皇上去。”
“太后教训的是。”
她走进去跪下,老妈妈转眼就收了恭敬神色,撇着嘴看她。
“你有今朝是主子抬举,往后可别不知好歹以为翻身了,认清谁是你的正经主子,想清楚该听谁吩咐。”
她惊恐难抑,完全不解话中之意,抖得缩成一团,只知道连连磕头。
太后吁口气,只扔给她两个字:
“去吧。”
身后传来隐约的后续对话,她听得不太真切,但记得太后的平淡语调:
“这样的指望不上,也不用操心,翻不出什么水花来。”
也许是知子莫如母,老皇帝得到了她年轻的身体,把玩过她别致的脸,在她惊弓之鸟一般的神态举止里满足地大笑,然后就把她抛在了脑后。
如果只是这样,她尚且能像这宫里其他只有过一夜荣华的女人一样,沉默地活着。可是偏偏也是那样迅速的一夜,在她身体里留下了小小的种子。
她提心吊胆地经历着所有的不适,尽管连同她本人也从未真的期待这个孩子的降临。她甚至会在夜深人静时偷偷祈愿,如果是个女儿就好了,皇子要争,要抢,会找人嫉妒,遭人暗害。公主只要成年,或者下嫁,或者和亲,都不再与她相关。
事与愿违,是个男孩,除了更加浓烈的眉,面貌几乎与她一模一样。
十六岁的她还没来得及学会做女人,就要学着做母亲,何况是在深宫里做一个皇子的母亲。
凭着这个孩子,她得了一个不好不坏的封号,做了一个不高不低的嫔位,生出了更多烦忧,毕竟老皇上有四妃九嫔,除了她,都是家世显赫的女人,她们不屑她,也不屑她的孩子。皇上与太后亦不怎么在意宫里有这么个人,不过看在皇子的面子上,总不至于让她缺这少那,然纵使她再不聪慧也想得清楚,自己无依无靠,唯一的指望都只在这个孩子身上,她只能苛刻地让这个孩子按照皇子的要求成长,不哭不闹,读书上学。她看不懂书上的字,却执着地要求他一遍遍诵读,她亦不明白所谓骑射打猎,琴棋书画,甚至天文地理之类有什么意义,却用最严厉的态度催促他五更晨起,勤加练习。在沈叙的记忆里,母亲对他说过最多的一句话竟然是,没有犯什么错吧?
沈叙排行第九,依祖制皇族为天,没有凡人姓名,皇子受封或者公主出嫁后,以封号为名,在宫中只以行序称呼,因此那时他被称为九皇子。
九皇子和他的母亲一样沉默寡言,越长大也越发的面容酷似。他的兄弟们总笑他像个女孩家,戏称他九公主,甚至有两个顽劣的兄长,逼他穿上从姐妹那里借来的衣物首饰,大肆耻笑,他总是扭过头去,不理不睬,也不告诉母亲,以免她不安。皇帝从前并不在意,但总被其他妃嫔调笑说九皇子长得不像个皇子,倒像是个宫里伶人养的小戏子,一来二去也烦了。
“这孩子长得不像朕,”老皇上拿过顺嫔跪地奉上的茶杯,“也不大像个皇子,倒像个小姑娘。朕最近总听她们玩笑,说得不太好听,又听说老二老五他们总爱拿他取笑,往后你让老九少装扮些,少往人多的地方去,少惹这些是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