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卿事+番外(315)
黑子依着他无声的吩咐落在指定的位置。
待人都散尽,棋馆打烊,女孩才推着少年的椅子从角门出来。
木椅被加装了两个轮毂,轧过木质的连廊,吱呀作响。少年双手抓着椅子,微微突出的青筋和吃着劲的肩膀悄声宣告着他心中的紧张,与肃静地搁在毛毯下的双腿对比鲜明。
连廊是个拱形,微微向上的弧度让形容尚小的女孩有些费力,打直了双臂,埋头向前。
终于到了平缓的中段,她才长舒一口气,用手背沾了沾耳后。
“稍微歇歇吧,”少年从袖中摸出一方帕子,摸索着递到空中,“下回还是让他们进来接的好,你听着很累了。”
女孩接过帕子,又把那只手放回毯子下面,这才搭腔:
“公子不想人知道我们来这里下棋玩,要是府上的人进来接,被人瞧见了认出来可怎么办?就这么点路,没多辛苦。”
“那歇好了再走吧。”他话里带着笑,面上却还是恬淡的,想来是生来不曾见过笑颜,因而未能习得表情。
微风轻动,送来一阵异香,擦过女孩头上唯一的一支米珠串成的花钗,扬长而去。
引得二人都回头向廊边庭中看去,一人惊呼出声,另一人则凝神细听,等一个解释。
“公子,梅花开了,好香。”说着,女孩把椅子侧了,让少年的脸也面对庭中次第而开的花,被初升的月光照亮。
他被这突如其来的行动惊了一瞬,语气也带上了一丝乱:
“家中亦有梅花盛开,红梅香浅,清淡幽微。如此馥郁之味,想必是腊梅始盛。”
短短一句话间,女孩已经翻了栏,就近摘了一朵来,递到他手上。
听得此言,她不免失望:
“家中只有红梅,我还以为今日终于能见一会白梅了,原来竟不是梅。”
少年一寸寸细抚着手中的花瓣:
“是不是梅,都不要紧。要紧凌霜而开,香气沁心,花瓣虽小,却不似红梅质柔,是刚练铮直的品性。”
“认真看来,”女孩也在他指尖细细瞧,“方才是月光照亮,才显得白,眼下其实是鹅黄色。”
“这我不识得,阿烟喜欢么?”
“不如红梅热闹。”
“于目不能视的人,不差什么,反倒是腊梅之香更胜一筹。曾听先生讲诗,时人多爱梅,赞其傲骨,借以自比。眼下我倒觉得,伪梅亦好,只正气节,无需千古传颂之名。”
女孩笑了起来,两湾梨涡盛满了月光。
“公子说的话,阿烟还是不能全懂。”
少年也不计较,拈了花凑到鼻尖。
“对了,公子,今日那老道人走时说不服哩,想和公子再下一局棋。”
“李道人赐教,我自然从命,到时又得劳你陪我了。”
“我当然要和公子一起呀,阿娘说了,要我陪着公子,”女孩趴在栏杆上看花,好不快活,“不过公子好厉害,今日又是一鼓作气。只可惜我陪公子下了两年棋,还是跟不上,没反应过来就已赢了。”
“游戏而已,阿烟喜欢,日后教你便是。”
“哎?”女孩嘟起嘴,“为何又是日后?今日不行么?时辰还早呢……”
“明日起阿烟就该去官学读书了,今日回去免不得要听阿爹训话吧?”
“啊……我忘了……”
半晌,感受到气氛寥落的少年担忧地问道:
“阿烟不想去么?”
“啊,”女孩托着腮歪头,像在琢磨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被这一问打断了,“也没有……我知道阿娘和阿爹待我好,原本向陛下求来官学的恩典是给公子的……”
“我跟着先生在家念书,也很好。况且我这身子去官学,扰了旁人更不好。”
“不是不是,公子别这样说……只是邻里都说,我一个女儿家不该去读书,更何况……阿娘是希望我好好照顾公子的……”她背对着月与花,被勾勒出一圈空灵的半亮轮廓。
少年微微摇了摇头,面上难得地有了一丝愠色:
“哪有什么该不该,若照这个说法,我一个先天有缺,后天有失之人,岂不是更读不得书,做不成官?”
女孩摇头似浪,扑过来屈膝伏在他腿上:
“公子可别动气,阿烟胡说的。公子一定能像阿爹一样,做天下人赞颂的好官。”
“天下人如何说,于我皆无用,”他的手跟着声音和温度,抚上女孩的脑后,“我只愿尽一己之力,供四海承平,海晏河清。”
指尖的腊梅香就这么留在发丝上,袅娜缠绵。
“好,”她抬头,固执地与那双无神的眸子对视,“阿烟一定尽力,念书也好,做什么都好,公子要海晏河清,阿烟就给公子海晏河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