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卿事+番外(181)
“现在正乱呢,估计要多收你些,”他靠在门口叮嘱我,“安全要紧,你别跟他们太计较,看好包。”
我满口答应着跳下楼梯。
“你回来自己在楼下吃了罢,不操心我了。”这句话从身后追上来。
靠着我在隐仙镇练习出的技巧,三下五除二就灭了老板的涨价之心,把东西装给我时捶胸顿足,一副亏得不行的样子,我却清楚无非是少赚了点,表演一下,无需当真。捧了一袋干粮,还搭了几个茶饼,我心满意足地往回走,却在转角处被绊了一下。
化过雪的街又湿又滑,我打了好大一个踉跄,终究是护住了怀里的东西。低头定睛一看,才发现是个缩成一团的小男孩,此刻正伸着一个破碗,朝我乞求着,目光郁悒,嘴唇冻成一种木木的紫色。
一阵风掀开了他借以避寒的一大块麻布,麻布下的双腿只到膝上,血肉糊成一片,也被冷风吹得可怖,凝结成一大团纷杂的疮。
我讶异一瞬,蹲了下来,放下干粮就想上手,伸出去才发现忘了手套,赶紧从兜里找出来戴上。
他往后缩了一下,拿着碗的手僵在那里,不知所措。
“你别怕,”我低声安抚道,“我是南边隐仙谷来的大夫,你这腿是怎么弄的?这样可不行,得处理一下。”
他把碗收进了身边一个麻袋里,嘴唇颤颤,抖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依稀听得什么战场,刀剑一类,看他至多十岁,也不可能是正经兵士,应该也只是个被误伤的可怜人罢了。
可能是一些冥冥中的相似命运让我腾起了某种怜悯之心,这种心思抬着我的手,在我未曾反应过来的时候就促使我打开水袋,濡湿带在腰间小包中的干净帕子,替他擦拭起血污。
好在出来得不久,水还温热。
他咬着牙,面部的肌肉紧绷,把眼眶扯成一个三角形。
伤是旧伤了,已经趋向愈合,虽然这样的创面即便愈合也会带来极大的痛苦,但在这荒郊野外又不能重新处理,那样不仅疼痛加倍,还可能因为没有条件休养而染了邪风丧命。我很快就想明白了这一点,于是用水清理出个大概后,我就换了浓酒,这一按上去,他再也忍不住,低低叫了出来。
“马上好了,”我安慰道,“再坚持一下。”
他伸出一只手,捏着我的肩膀,我忙着手底下的活计,全凭他用这个动作稍稍驱散痛苦。
用最后的两条干净绢布替他包扎一番,我又给他倒了一包药粉,叮嘱他保持干净,敷上药粉,很快就能愈合了。他眼睛直直地盯着我腰间的小包,像是想不明白我从哪变出这么多东西,末了才在我的追问下点了点头。
看他双手并用爬着离开,我心里一点助人为乐的快意都没有,只有无能为力的自责和对兵荒马乱的厌烦。
那么小的孩子,在哪里都好,不该在街边乞讨,也不该躺在病榻上。
回去的路上,我想到了濯玉,不知他如今怎么样了。
也想到了少年时的沈叙,眸子大约和现在一样清亮。
客栈的老板日日抱怨着家业全在这间客栈,战乱来了也不得脱身,只能担惊受怕地继续糊口。所以对我们这对人马又爱又恨,态度也时好时坏,我与沈叙两个人凑不出一具健康的身子,免不得麻烦了他,所以对我的态度是差的时候比较多。
今日早起才听他拿柴火出气,说昨夜里不知是黄鼬还是逃兵偷了他五只鸡去,这会显然也没什么好气。
于是我向柜台里伸脖子要一碗杂碎面时,他两个白眼是砸得结结实实。
我只装作没看到,在包里摸钱袋,只想着赶紧吃了饭去找沈叙,东西还得再收收呢。
摸了一遍,没找到。
我心里一凉,把手头的东西放下,仔仔细细又翻了一遍。
药瓶,骨刃,杂七杂八的零碎物件,独独不见了那个不怎么起眼的小钱袋。
心里也跟着缺了一块,冷风灌进来,不留神就湿了眼眶。
“快点啊,”老板已经向后厨交代过来,手指拍着柜台,催道,“已经做上了,退不了啊。”
“我……”脸上烧了起来,又不想用眼泪去灭,我尽量放小声音,“我可以去后面房间取一下钱么?”
“什么?”老板的声音陡然拔高,“你没钱?你家那残废有吗?”
四下里的人都望了过来,给我这脸又添了一把柴。
我只能低着头,把自己周身都翻了一遍,最终确认了它的不翼而飞,于是费劲地回忆起最后一次见到它的地方。
我清楚地记得,付了干粮的钱,我是认真把它塞进了腰包,然后扣上搭扣的。
也就是说,它唯一离我而去的时机,是我为了给那个孩子处理伤口打开腰包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