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卿事+番外(103)
她低低地应了一句,然后没了声响。
毕竟,疼就要好好休息。
所以当那半人高的山猫从窗户蹿进来时,她也没个声响。她没见过这种生物,还在好奇于它灵活的身姿和杂色的绒毛。
那邪物只一跃,就跳到了她背后,她甚至没来得及回头,衣服后领就被扯开了,再一爪下来,一大片皮撕脱。
她吃了痛,扑到在地上,正想喊出声,嗓子却好像被什么堵住了,紧接着,视线也模糊了。
她倒下的声音轻到好像一片叶子飘落。
沈叙睁开眼时,山猫正舔舐着她滴落在地板上的血迹,而她背上那一大片裸露的伤口竟然连一点干涸的血痂都没有,惨青色的皮肉外翻,边缘处的皮肤甚至被光照得透明。
他一翻身起来,却被愈发剧烈的疼痛钳制,动弹不得,只能大声喊叫,试图引起门外人的注意。然而他这处屋子本就少有人来,此时又是正午时分,更没什么人在日头下行走。
好在山猫警惕,在他有所动作的下一瞬间就逃出了窗外。
那一天,沈叙穿着单薄的中衣,只用被单草草裹了下身,打开门爬了出去。
他的耳边只有自己的脉搏苦苦相催,听不到身边擦肩而过的惊叹,唏嘘或嘲笑。
等他爬过药王殿前的一百级台阶,抓到沈万年的衣摆时,双肘血肉模糊,那系得紧紧的被单也被鲜血浸透,湿答答得,贴在他并不完整的身体上。
又躺了一个月,才能稍稍起身。
三个月,才能再一次下地。没有合适的裤子,索性又用被单裹一层。断肢触到冰冷的地面,一阵又一阵痉挛。
他甚至做好了再爬一次台阶的准备,却在隔壁的房间发现了熟睡的沈卿卿。
守在房里的许纤被他惊得拿不住手里的针线,嘴张了又张,竟不知道是该劝他回去,还是该迎他进来。
是他抢先开了口。
“我想看看沈卿卿。”
许纤木木的点了点头,向一边的床上挑了挑下巴。也没了继续做针线的兴趣,只定定地盯着他,像生怕他要把床上的女孩子抢走一般。
外间传来喊声。
“许大夫!”
她应了一声,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千言万语,最终也没说出口。
沈卿卿醒着,看到他甚至笑了笑。
只是毫无血色的嘴唇单薄得挤不出一个像样的笑容,嘴角勾一勾,笑意就被埋葬在了同样惨白的脸上。
相对无话。
牵挂只是一种没来由的感觉,却浓烈得呛人,真要开口去说那些寻常的字句,反而才是玷污了那楚楚深情。
沈叙有很多很多想说的话,开口却变成了
“我会成为很厉害的大夫,一定会治好你的病。”
等了很久,才听到很轻的一句回复。
“那我等你。”
虽然这四个字轻的恍若一缕幽风,转瞬就散得了无痕迹,却在沈叙的心上刻了很多年。
在每一个被肉体的疼痛折磨得近乎疯狂的夜晚,在每一次面对嘲讽和怀疑的时候,这缕风都袅娜在他的发梢,带他从病榻上坐起来,下地,学着用双手代替双腿,学着照顾自己的生活,乃至最终,一头扎进浩如烟海的医书典籍、脉案药纲中。
直到时间一转眼翻过,某一天,沈万年郑重地对他说,
我可以给你一处院子,你住在那里做什么都行,但请你替我办一件事。我知你在制毒解毒一门已大有进益,我想请你帮我找一种解药,它或许永远找不到,但求你尽力一试。
他俯下身子道谢。
心里却说,正合我意。
他和沈万年一老一残,自然不会去冒险抄近道,所以从药王殿到揽月阁,要先下那一百级台阶,再走一好一段石板路。
沈叙双手交替着爬下楼梯,尽量跟上沈万年的步伐。还是忍不住回头一看,恍若隔世。
走到半路,坡下传来女孩子的笑声,两人驻足,是许纤带着沈卿卿在放风筝。翠绿色的燕子风筝,晃晃悠悠地荡在空中,被笑声拖着一路向上,碧空无尽。
“要去打个招呼么?”沈万年问,“不过她上次清醒以后就谁都不认得了,恐怕也不记得你了。”
沈叙摇了摇头:“不了,别吓到她。”
说完就自己先向山上爬了去。
再也没有回头。
在揽月阁的第一天,沈叙摊开自己的第一本脉案。
他还不能熟练地爬上椅子坐在桌前,于是只是坐在地上,一手撑地,一手执笔。
对着空气摹画多遍,才堪堪落纸。
“卿卿”。
在后来的许多个瞬间,在他合拢书页,爬上床铺,倚靠窗边,或者温水煎药时,他也会很突然地问自己,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