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山宴(25)

作者:昔往矣

卿如许摇了摇头,“是,多了些。这些都不是。”

宁帝皱眉,“事出反常必有妖,这知县突然找他,当是私事吧?”

卿如许点头道,“不愧是陛下,虽对外说的是公差,可办的确是私事。”

“是何私事?与知县那夜不能寐的毛病有关?”

卿如许回答道,“是,与那夜不能寐的毛病有关。因为这差事就是——门神。”

宁帝挑眉,“门神?”

“都说‘奇人异相’,这知县看着家门口那座看门的神荼、郁垒,旁人都觉得狰狞,可他却越看越觉得和蔼。起先他觉得是自己的问题,后来又想了想,才突然发现自己为何看那神像觉得亲切了。原是他早已见识过更狰狞的——”

“那位民间才子,容颜近乎于鬼,可比那神荼、郁垒强上许多。镇宅,正是合宜。”

宁帝听罢,讶然失笑。

“哈哈哈哈哈门神,啧啧,既是镇宅的神明,那这一月四吊钱可也不算多了.......”

卿如许道,“陛下且听着,这故事还有后续呢。”

她说得口干,又端起茶来抿了一口,才又继续道,“说来也是奇妙,这才子领了这门神的差事后,这知县果真就能酣然入睡了。可睡得好,也并非好事。因为那一年,突厥真的马踏枋州,夜深人静时,刀枪已然刺破床褥,可那知县竟仍在梦中!一颗鲜血淋漓的脑袋直到落了地,都未曾醒来。”

宁帝的目光中突然亮起火把,“你是说,四年前枋州失守之事?”

“是。”卿如许点头。

“所幸后来,辉月将军大破突厥兵马,重新夺回枋州,知县也换了人。这才子因着做了前任知县的门神,被百姓诟病是他这门神做得太好,白白害了那知县的命,故而一年都未敢露面。等到战乱平息后,他更名换姓,就又大着胆子去新的知县那儿送了拜帖。”

宁帝问,“他还敢去县衙?”

卿如许道,“是,因他也没有旁的选择。突厥袭城之日,他本也被俘,后来阴差阳错逃了出来,便在枋州旁边的邻州做了一年乞丐,后来他回到枋州,衣不果腹,只好再去寻求生路。那时新的知县见了他,发现他虽面目鄙陋,但确有几分才华,便把他留下来当个师爷。”

“那这新任知县,倒是个有眼光、能识人的。”宁帝道。

卿如许道,“也许也只是因为新任知县彼时新官上任,身边没有自己人,见他是个无亲无故无背景的人,这才用了他。”

宁帝闻言,叹道,“这个理由,倒更真实可信些。”

卿如许道,“是,也因为他当师爷的好景也并不长,便又以‘目无长官,傲慢不逊’为由,受五十杖责,去了半条命,丢进了乱葬岗。等他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时,他那年仅三岁的妹妹已早已饿死在家中了。”

因着悲剧惨状,宁帝的面上也显出些许叹惋来。他顿了顿,才又问,“这‘目无长官,傲慢不逊’是从何说起?可真有此事?”

“并未。”卿如许道,“他一向谦卑平顺,不以出处而分人对待,从来对人都是恭和有礼。”

“那他怎会惹怒赏识他的新知县呢?”

“一开始,他也想不明白这个道理。”

卿如许的乌睫微垂,“后来有一日,还是偶遇一位枋州的旧识,这才得知个中缘故。原来是有一回,新任知县在陪同防御使巡查时遇见这位才子,但这位才子故意装作没看见,同两位官员擦肩而过。知县便被防御使嘲讽了几句,于是恼羞成怒,这才下了狠令。”

“他为何要装作没看见?”

卿如许道,“提起此事,他竟似全然没有记忆,根本不记得自己何时遇见过知县和防御使。因为他那日确实同知县相遇,也确实擦肩而过。”

“只是这事说来可笑,因为他那张古怪的脸上,不仅有个蛤蟆似的鼻子,还有一对狭小如鼠的眼睛。偏偏那日他落了枕,头不能偏,站在岸边看湖光景色,便是知县走到近前,他的余光都没能瞥见知县的半道影子。”

“陛下,您说,这事究竟该怪落枕,还是该怪眼睛小呢?”

卿如许问得一本正经,宁帝忍不住失笑摇头。

“说来,臣听了这个故事,也颇有些感慨。”

卿如许轻声喟叹,“人生种种起落,无关才华,无关能力,皆只因他那张面孔。因着丑而被赏识,也因着丑而险些丧命。如今他辗转来到长安,这里是一国之都,若这里都无法包容他这样的人,只怕这世上也无他所容身之处了。”

宁帝闻言,轻轻点头,“如今他终因自己的诗作,得长安百姓传唱吟诵,倒也不负他前半生的苦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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