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心易变(219)
他真的是太久没有面对这些熟悉的叔叔伯伯了,久到已经不习惯他们的虚伪,听到这样话,就连面前的美酒好像也失去滋味,变得难以入口。
但想到家中的南乐,一时酸胀冲散了心中的不耐与反胃,让他能够拿出同样的虚伪。
“的确如尚书所言,长江是天险,当年成王追至江畔也只能望而止步。这些年四方贼逆虽偶有异动,然大多不过流寇而已。唯有北靖此行,数万强兵自北而下,不可不深虑。”
吴兆听闻此话,却只是不紧不慢的饮着酒,吃着菜不置一词。
吴宁叹气,“深虑又能如何?朝中无将!那些南人一点血性都没有。今日还在朝上与帝王说什么至多不过赐下些财物便能打发掉这些伧荒了。”
“南方士族尽可就地在本籍招徕部曲与家兵。但我们这等过江而来的北方士族却是远离故土,日渐凋零。他们明明各有部曲私兵,可恨却不愿过江拒敌!”
大多数南渡而来的士族权贵都是举族而来,来的时候倒还有一些家兵部曲。正是因为这些部曲才保住他们能够平安渡江,当然这个过程中损伤的家兵部曲便不计其数了。
但数年过去,同族的家兵部曲还未及生出几个十几二十几岁的孩子,却已经逐渐老去,不再是青壮年。
倒是南方的士族,他们本就是乡中的大姓,依旧能够源源不断的从家乡招徕同族乃至于同乡的家兵部曲。
一方面有着这样的优势,另一方面又因为小皇帝乃是南女所生,占据外戚之便,更容易对朝局施加影响,更加牢固的结为同盟,占据要职,将北士排除在政局之外,加强已有的种种特权。
此消彼长,吴兆心念微动,一时也难免生出些担心。
再过十年,等他们这些渡江而来,尚能在朝局中说上几句话的老东西逝亡,恐怕子孙后代连一寸立锥之地都没有。
他感慨的看着林晏,示意小童将一杯酒递到他面前,摇头道:“可叹林公与伯玉早亡。若林公尚在,卫博陵何敢!”
林晏面无表情将杯中酒喝下去,这酒果真如名字一般,冰凉的酒水喝下去就如同刀子一样的寒风在肺腑中搅动。
“虽本书生,但值此危急之际,为陛下尽忠,我愿解巾从戎,收流民以练新军。”
吴宁怔在了当场,他没有想到林晏会放弃唾手可得做天子老师的机会,反而主动要求从戎。
当然他其实很清楚做天子的老师未必就比练新军要容易轻松。
幼主长于太后之手,被娇惯得十分骄纵,宫廷中又被太后牢牢把持,教幼主读书的老师已经换了几位传世的大儒。
那几位北儒应下诏命的时候每一个都是雄心万丈,最后却都是自请解职,灰溜溜的回到了乡间。
若非如此,这样的肥差也轮不到林晏。
吴兆笑了,他看向童子,示意他们都出去。
一时乐声停了下来,小童与家伎都低着头鱼贯而出。
吴兆提起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又给林晏倒了一杯,“金麟太守苏曝被乱民所杀,若二郎愿意就任,我明日便请奏于陛下。”
金麟为南来流人必经之镇,过往一向为南士把持。
对于流民的处置,朝中一直拉锯难以拿出个章程来。
江南地薄而少,南士占据良田,不愿让土。北人来者源源不断,早来者还能分得土地,占得一点先机。
后来的即便是士族也大多沦落贱业,无所依仗。
时日久了,人一多便生乱。
自苏曝死,这个位置便一直空着,烫手山芋谁都不想接。
如今北靖南下,已抵国门,收拢流民为新军倒不失为一步好棋。
林晏为北士,祖父与兄长皆是矢志北伐,此时又有盛名,这样的事情的确没有比林晏更合适的人选了。
林晏笑着将杯中的烈酒慢慢饮下。
酒劲翻涌上来,他大脑一阵阵发晕,却还是摇摇晃晃的起身,向吴兆躬身行礼,“小子多谢尚书赏识。”
吴兆拍了拍他的肩膀,将他扶起,“二郎,你知道当初你兄长为什么会在梁安被成王所困吗?”
林晏面上的笑褪了下去,抬头看着吴兆,不算清明的眼睛却死死的盯着他。
吴兆打了个酒嗝,意味深长的一笑,“那时是朝中有人将消息出卖给了成王啊!”
林晏好似又被推入了江中,咬着牙,却难以呼吸,额上爆出根根青筋。
吴宁更是大吃一惊,眼神都有点发直了。
“当年你兄长与华箬相争,他不能容你兄长。你兄长却为先帝素重,他便假手成王行此大逆不道之事,一手力排众议另立新主,不让我们过江相救。”
“我多年未曾相告,是因为彼时你年幼,而华氏门强。不欲你遭了祸端。但现在你既然已经长大了,那这样的家仇还是要告诉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