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不从周(60)
衙役领着二人往府监的方向走。路上,陆寓微忽然道:“那位紫芝姑娘,与小娘子长得真像。”
谢郁文心头“咯噔”一下,侧头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陆寓微今日仿佛变得话多了起来,竟还会说起闲话来。
可这事谈起来,似乎有些难堪——你的未婚夫与旁的女子欢好,那也罢了,可那女子却与她面貌肖似,这要让她作何感想?
她只得据实回答,“我与那位薛郎君并不常见,也不知道,他为何会如此行事,陆大人若是好奇,稍后我便问问他。”
还是个一窍不懂的小姑娘,陆寓微心头起了丝玩味。他倒不是好奇,答案已然十分明显了,只有她还蒙在鼓里。
薛昌龄今日仍是恍惚的,骤然见了她,不可置信地站起身,可脚下虚浮,往前跨了两步便被自己绊倒了。
谢郁文也十分惊诧,知道他状况不好,却不知道不好成了这样。当下也没法说什么,只泛泛地开口,“郁文受了王大娘子之托,前来看望薛郎君。”
第30章
见她夤夜前来,后头还跟着那位陆大人,怕是事情的前因后果,都已听说了。薛昌龄既是羞愧,又是惊惧,颓然扶着牢狱的栏杆站起身来,想要喊冤,话到了嘴边,却又作罢了。
谢郁文也有些不好受。薛昌龄今日的处境,虽然有他自身的过错,可少年郎青楼买笑红粉追欢的,世人看来却不是什么大毛病,作夫婿当然不是个好人选,但沦落为阶下囚,倒也罪不至此。
薛家无名无势,余杭城里安份过日子的人家,忽然遭此横祸……谢郁文无论怎么想,都只能无奈得出结论,薛昌龄此番,多半是因为谢家的缘故,才叫人处心积虑设下了这一出吧。
眼下她是下定了决心,不打算与薛昌龄履行婚约了。没了这层牵绊,他狎伎不狎伎的,她还真不放在心上,反倒是他因谢家遭罪,多少还有些愧疚。只愿此事早早解决,往后两家只当是寻常世交走动,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
佯装看不见他的狼狈,谢郁文温言宽慰他,“令堂与谢家上下都十分记挂薛郎君,闻得此事,立时就去探寻详情了。还望薛郎君身在此间,也要保重自身,且安心等待水落石出的那一天。”
薛昌龄听她口气轻松,颇有些此事尚有转圜余地的意思,心中不由燃起了些希望。可又转念一想,事情全盘她已悉知,怕是不会再应允成婚了,便是洗清了冤屈,有些烙印,却是再也洗不掉了。
薛昌龄一声苦笑,勉强吐出几个字,“有劳小娘子了。”
谢郁文听他说起话来中气不足,气若游丝的,像是万念具灰到了极处,便要将适才的筹谋告知于他,好叫他紧早安一安心。回头瞧了一眼陆寓微,陆寓微会意,朝后退了两步,向四周一扫,确认了周遭清净,才向她略一点头。
谢郁文压低了声音,神色郑重其事,一字一顿道:“薛郎君,紫芝姑娘声称的物证我瞧了,那腰佩是假的。当年爹爹赠予薛郎君的,是岫玉,紫芝姑娘手上的,却是绿玉。薛郎君可知晓其中的差别么?”
她边说,边给薛昌龄使眼色,恐他一时领会不了言下之意。
薛昌龄背倚谢家,这些年也过着金玉满堂的富贵日子,吃穿用度上都使着最好的,因开了眼界,器物细软上的见识,竟比寻常王公子弟,还要开阔几分。
听谢郁文这样问,薛昌龄下意识点了点头,随后慢慢回神细想,才明白她所言何意。
想明白了,不由大惊。薛昌龄这个人,生性文弱又无甚主见,忽然间要他在明堂上扯这样一个谎,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能否扯得圆。瞠目看着谢郁文,“小娘子……”
谢郁文不理会他,正色道:“万望薛郎君将此事牢记。若记岔了,不仅薛郎君您自身难保,我谢家上下,也要担不小的干系。”
薛昌龄知她所言非虚。事情到了这一步,他若不依着她好容易扯出的一道口子走下去,那谢家,自也难逃作伪证的罪责。
思及此,薛昌龄艰难点下了头。
正经事算是说完了,谢郁文才要离去,忽然又想起一事,随口朝薛昌龄道:“适才我见着了那位紫芝姑娘。”
后头的话尽在不言中。薛昌龄闻言,窘迫地想要寻个地缝儿钻进去,掩饰地咳嗽了两声,回身踱至铺满了茅草的塌边,慢慢扶着坐下。他要怎么解释呢?其实他自己都不太闹得明白,何况要来向她分说。
他这个人,旁的没有,只很有自知之明。他知道自己的斤两,科考入仕上,并没什么上进心,读书进学也只得过且过,平日与同窗好友做些温良无害的戏耍。原以为他这辈子,恐怕也就这么平波无澜、顺顺当当地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