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不从周(31)
谢赜说到此,索性自嘲一笑,“在下比不得郁文妹妹,才学平庸,又无甚经商的头脑,不过得伯父庇佑,寄居篱下,混口饭吃罢了。世人不知伯父还有我这样的子侄,自然也是情理之中的。”
转眼,却见陆庭兰凝神打量着他,谢赜忙又补了一句,“不过,在下寓居这余杭城中多年,城内城外有什么好去处,倒还算精通。陆公子既初来余杭,是想要游赏山水,还是走街串巷,在下皆可以奉陪。”
陆庭兰仍没有接他的话茬,只问:“小娘子让你来,是怎么与你说的?她说了我是谁么?”
谢赜叫他问得惴惴不安,小意答道:“郁文妹妹只说,陆公子是伯父故人之子,近日自中京城来,并未说旁的。”
故人之子?陆庭兰眉头一轩,不知道是真叫她寻摸出了什么旧事,还是信口胡诌歪打正着。当下也不再纠缠,漠然点了点头,“既如此,那便请谢郎君带路,不拘去些什么地方,就在城里逛逛吧。”
谢赜应声领命,引着陆庭兰往外走。鸣春楼临江而建,左近云集了几个繁忙的渡口,货船游船来来往往间,人流如织、商贩集聚,便形成了好大一片热闹市集。
谢赜抬手遥遥一指,对陆庭兰道:“那边是‘蕃市’,专卖外洋来货,整个江南路,都没有比这里更新鲜的西洋玩意儿了,陆公子要不要去瞧瞧?”
陆庭兰随意一颔首,谢赜便领着他向蕃市走去。眼珠一转,又状似无意地问道:“陆公子家中,做的是什么营生?令尊既与伯父是旧识,若非也是行商之人么?”
陆庭兰目不斜视,“家父去世得早,家中就我一人,无甚营生。”
这话答非所问,谢赜全摸不着头脑,可仍连忙露出歉疚神色,告了声罪。顿了顿,却还是不死心,腆着脸追问道:“而今国朝初定,天下百废待兴,职官出缺甚多,官家也年年加开恩科,以揽天下有识之士。陆公子居中京城,可是有意入仕途吗?”
陆庭兰今日一身青衫,通身凛然之气,显见不是寻常布衣,却也不像是个豪阔高门公子。听他说起家中高堂过身,既无人可依仗,想来也只有科举入仕这一条路,是以谢赜会作此想。
谢赜自以为窥见了真章,不由暗自一哂——看来这位陆公子,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难怪堂妹不稀罕露面,要丢给他来奉陪。
陆庭兰听他左右打探,心下早生出不耐烦,只是顾念他到底姓谢,称谢忱一声“伯父”,也不愿翻脸,只是四两拨千斤道:“谢郎君一味关心旁人,倒是自己,是怎样打算的?往后是要承袭谢家的一份产业么?”
谢赜一怔,很快摇了摇头,“谢家自然都是郁文妹妹的,我绝没有要与郁文妹妹相争的心。”说罢,他觑着陆庭兰的神色,忽然心中一动,畅然笑道:“何况郁文妹妹早行了笄礼,又自小定了亲,怕是不日便喜事将近,待往后,谢家还将有姑爷帮衬,更没有我什么事了。”
陆庭兰眉头一跳。谢家小娘子定了亲的事,他还是第一次听说,惊讶之余,仿佛还有什么别的情绪,却来不及分辨,强自淡然道:“那要恭喜谢公了。”
谢赜亦似由衷感慨,“这倒是喜忧参半——陆公子不知晓,实际郁文妹妹的婚事,也很叫伯父头疼呢,毕竟女儿家若嫁了人,就不好再一味扑在娘家身上了,谢家的家业,未来要如何交到郁文妹妹手上,其中诸事,自然要先和夫家商定了,才好往下议亲,这些事,伯父也为难得很。”
这些是女儿家的私事,拉拉杂杂说了这样多,他听了去,已经很不是君子行径了。陆庭兰自然有很多疑问,可到底忍住了,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说话间,两人已走到蕃市上,谢赜亦步亦趋地介绍着,难得陆庭兰也流露出颇感兴趣的神色,在摊贩间频频驻足,看得很是仔细。
谢赜见他留神端详一件青花烛台,在一旁解释道:“陆公子看这烛台,青花纹样扭曲奇特,实则是外洋那边的文字。外洋贵族喜爱瓷器,视为尊贵地位的象征,是以常会遣商队来朝,定制些特殊纹样的器具回去。这些器具偶尔流出民间,大家瞧着纹饰新奇,虽不至于追捧,却也是颇有些人,乐于猎奇尝鲜的。”
陆庭兰掂量着那青花烛台,问摊主:“这烛台怎么卖?”
“五百文。”
官窑所制的寻常青花烛台,也要卖上三五百钱,此物式样奇特,卖五百钱,可说是桩划算买卖了。
见陆庭兰掏钱买下了这烛台,谢赜哂笑,“早知陆公子喜欢这些器物摆件,我便直接领公子去谢家的瓷器行了,那里才有真正的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