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不从周(230)
这当口,不知道官家是不是也叫近来朝局闹得心烦,终于惊觉此前使的手段路子太野,今日召见陆大人发落时,颇留了几分力气。没明旨,只有口谕勒令闭府谢客,事情闹不开,官家若还突然开窍了,下力气安抚,拖拖掩掩,事态慢慢或许真能平息。
官家重重将陆大人提起,又轻轻放下,所以陆大人被逼无奈,当机立断将自己献祭了。
官家最忌讳陆大人同军中旧人过从甚密,所以陆大人一下饵,官家立时就毫不犹豫上了钩。通远门前杖责三十,于朝臣而言,大约是除枭首外最重的刑罚了吧,因为惩戒之外,更是颜面扫地。陆大人是三军旧帅,宫门口当众杖责,几乎是在打全军上下的脸。
这么一来,由那三百四十八位军职开革积郁下的怨气,一触燎原。
苦肉计就是这样,叫人又痛快又心疼。谢郁文默然想着心事,表情几变,最终哂笑,官家这个人,一旦触及逆鳞,真是一点就着,什么胸襟城府都没有了,只顾要泄心头愤懑。
可见这位官家,政治上的自知之明有一点,但不多。路走岔了,他能意识到一些不对,可因为自私又自负,依旧觉得自己的痛快最重要——朝臣不满?军心不稳?忍着吧,朕是天子,谅他们也不敢反朕。
谢郁文不由想到昨夜陆大人说起的那个惊天大阴谋。先帝崩逝背后真正的缘故......眼下瞧着官家这不太成大气候的样儿,当年他才几岁呀,就真能不动声色地,办出这等决胜于千日之外的大事么?若他确实有那样的深沉心机,哪至于就沦落现下动不动就气急败坏、昏招频出的地步?
全天下至高无上的权力,真能在短短三五年间,就彻底改变一个人吗?
谢郁文想不明白。可陆大人有句话说得对,她久居余杭,往年也从不留心朝政之事,中京城的风声动向,她是两眼一抹黑,全抓瞎。陆大人则身处权力漩涡的中心,他说可信,那或许真可以叫那些执拗认死理的馆阁臣僚买账。
无论如何,局已经布好,后头落子的路数,也计划得明明白白。今日陆大人一出苦肉计,就算是敲锣打鼓地开了局,只是遥遥说他非得七日方能下地走动,纵然他一副身子骨再非同寻常,趴床上休养的时候要飞檐走壁出去合纵连横,那也无异于痴人说梦。
这么着便要耽搁七日。虽说梁王与永安郡主大婚定在十一月上,距今尚有些时候,官家没道理这会儿要将她抢进宫,可夜长梦多,早一日尘埃落定,早一日也能安心。
梁王......想到周昱斐那个活宝,谢郁文忽然有了主意。
她压低了声音唤遥遥,“还要烦你再去替我向管事的带个话,就说我还得请他帮个忙。”
这之后,谢郁文又百般煎熬地过了两天。也去不了前院探视陆大人,只能听遥遥同她分享些底下人搜刮来的消息。
所以说银子还是有用,阖府上下统统是经官家手送进来的看家护院,有头有脸的仆从不好说话,反倒是那些不起眼的小厮侍女,更容易收买。贿赂人其实也是个技术活,可不是直不隆冬地大塞银子就算完事了,关键得叫人心能向着你,银钱是个无与伦比的砝码,但要会使才行。
这上头谢郁文是行家,她在后,遥遥在前,凭着陆大人当夜顺手给她留下的一袋银子,生生在御前内侍把持的府邸上撕开道口子,底下打杂的小厮们没实权,办不了事,可腿脚灵光,来去自如,犄角旮旯里流转的风声可多了,探听消息最好不过。
遥遥晚间照例来看她,坐定了瞅一眼四周,轻声对她道:“管事的让人给我带话,说你让他去寻梁王,还真寻着了。听说梁王殿下当时就急了,立刻就要上门来闹事,好歹叫管事的给劝住,说不能做得太明显,怕官家起疑,所以还得先进宫去演出戏,明日再上府中来。”
谢郁文松了一口气,慢慢又泛起点笑。听起来梁王依旧没改脾性,都快要成婚的人了,其实还是个孩子。
到了第二天,果然没叫谢郁文久等,深秋的日头刚透出点暖意,一阵吵嚷声由远及近,她在院子里都听得分明。看守的禁卫在二门外,里头全是宫中派来的内侍,看来这两队人都没能将那位祖宗拦住。
想来也是,梁王再不管事,也是天子胞弟,正正经经的皇亲贵胄,持皇命的天子亲信在她跟前趾高气昂,哪个敢真去和他周昱斐动手?
谢郁文慢吞吞踱步到院中,打算看场热闹。只见里头的内侍们如临大敌,原先蹲守在各处角落的也现出身形,却听“砰”一声巨响,院门被简单粗暴地撞开了,团团围了一圈的内侍立刻人仰马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