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不从周(220)
陆寓微慢慢转过身来,她伤痛的眼神和刀子似的,在幽微的黑暗里仍能精准刺中他。陆寓微艰难地开口,“葭葭,你是不是不愿意进宫?我眼下虽被缴了权,但只要你开口,我一样能帮你逃出去。只要你回了余杭,有谢公庇佑,官家也不敢真的上你家去抢人。”
他的意思很明显了,“有谢公庇佑”,总归就是再不和他相干。竟然是这样,竟然是.....这样?她还在这里筹谋着豁出去拼命,她心心念念的男人呢,居然已经放弃了。
心上剧痛袭来,更多则是震惊。这不像他,撇去所有情爱不谈,陆寓微不该是这种半途而废、甘愿束手就擒的人,她若是连这点都看走了眼,那她也别混了,还执掌什么谢家。
谢郁文渐渐冷静下来,在黑暗里走近他,直到他避无可避,不得不目视她。
“陆寓微,”她缓声缓气追问,“那我们呢?我们要相互依靠一起走余生的路,现在你是不想走了?”
她的问题,他一句都没法答。酸楚到麻木,陆寓微从怀里摸出一个物件,掰开她的手放上去,“早打算还给你,可后来又想了想,有些话还是得当面说。葭葭,是我无能,是我盲目自信,结果棋差一着,落入官家的圈套,才叫你受了这样多的苦楚。你是谢家的女儿,原该有全天下最恣意畅快的人生,在四野间逍遥,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陷在无穷无尽的阴谋与凶险中,不值当。你走吧,我送你逃出去,回到余杭好好过你原先的生活,把这一切都忘了,就当是做了一场梦。”
还是那一块青玉,“那你要带着它平平安安来娶我”的那块鹤鹿纹青玉,他叫遥遥还给她,她不愿意,退回去,眼下却还是这样的结局。他没明着说,是也觉得说不响嘴么,口口声声“把这一切都忘了”,却连拒绝的话都没有勇气挑明白。
谢郁文垂眸看那块青玉,母亲留给她的东西,她最珍视的宝贝,却两次三番被他退回来,凭什么?她是那种别人不要,还硬要塞出去真心的人吗?
谢郁文觉得失望至极,“陆寓微,你是个将军,统领三军纵横沙场的人,不过打了一场败仗,竟就一蹶不振成了这样,真叫我没话说——也是奇了,一个你,一个官家,就凭你们两的臭德行,先帝是怎么打下江山的啊?不会真是撞大运吧?天下万民摊上这样的天子,摊上你这样的三司副督使,真是倒霉透了。”
她在气头上,所以说出来的话不留一点情面,陆寓微听她发泄,倒觉得心中好过些。是啊,说到底还是他无能,这辈子没打过败仗,结果第一回 就是这样致命的一败涂地,输得他一点儿心气都不剩,迟迟不能再振雄风。
他说不出话,谢郁文仍气不过,一心要讨句准话,“你不要我了?好得很,陆寓微,你把话说明白了,从此我们桥归桥路归路,我是入宫还是上天你都管不着。”
她贴得很近,陆寓微想转头,可她一手攥着他衣襟逼迫他倾身看他,根本避无可避。那样一双眼眸,此刻有怒气横陈,氤氲成细碎而夺目的光,灼烧着他所有的爱恋与愿望。对着这双眸子,违心的话实难说出口,残破的话语哑然不成调。
“怎么?开不了口撒谎?”谢郁文冷冷挑眉,“撒不了谎就给我说真话,陆寓微,你究竟在打什么算盘?要装不喜欢我,要我对你死心?”
陆寓微深吸一口气,勉强吐出一句沙哑的否认,可“不是”两个字还没说完,身前的人已经一勾手一垫脚,凑着他的唇吻上来。
这一吻带着浓重的不满,一触碰后就开始横冲直撞地攻城略地,唇齿发泄似地咬上他的,没两下就带出了血腥气。陆寓微嘶地倒吸一口凉气,本能地就要仰头躲开,可她不让,勾在他脖颈上的手愈发用力,趁他无措,又毫不留情地突进他的唇齿间,左冲右撞,仿佛是要宣告她的勇敢与他的懦弱。
那交战不多时就变了味,三两下接触,便成了温润细腻的勾缠。内心深处的深情骗不了人,两三个月近在咫尺却不得见,每一次午夜梦回后思念到心悸的痛楚,在这一刻骤然而来的亲昵中,积蓄的爱恋轻易便冲破了单薄脆弱的心防,浓烈的渴慕倾斜而下。
真的是太久了,没人知道这段时间他是如何度过的。生平第一次,陆寓微感到自己竟然如此怯懦,那夜面对官家时的失败一次次袭来,犹如滔天巨浪,瞬间就将他湮灭。心理上的惶恐又切实地蔓延到身躯上,每一次的恐惧都会引来晕眩与颤抖,即便静卧着,呼吸都急促得似下一刻就会窒息。陆寓微开始疑心这是报应,是他刀下堆山叠海的冤魂的复仇,闭上眼就是前半生戎马岁月中无尽的血色及一张张骇然面容,日日折磨得他不能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