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不从周(211)
“臣用不着弑君,找个没人的地方将官家软禁起来就是。可国不可一日无君,满朝文武不论信不信官家横尸荒野,君不见了,没死也只能当作死了。届时臣会尽力扶梁王即位,兄终弟及,原也应当。君王昏聩危及江山,臣拨乱反正,匡扶社稷,梁王一样是先帝嫡子,先帝若泉下有知,应当也只觉欣慰。”
官家的神色终于有一丝动容,抚了抚额沉吟道:“软禁朕,扶梁王上位——原来这就是你的杀招?周昱斐那个废物你要扶他坐上龙椅,还说对得起先帝?陆寓微,你是三司统帅当腻味了,想当顾命大臣,还是摄政王?”
陆寓微不说是,也不说不是,依旧冷眼俯视他,“臣说过,事到如今,实在非臣所愿,一切都是官家逼的。臣近来时常觉得困惑,臣究竟做错了什么,官家要这样对臣?”喟然又是一声长叹,“天下动荡了十余年,万民翘首以盼的新朝气象,不该是这样,忠心耿耿的臣子,也不该落得这下场。”
“臣本无反志,只是不平。不平则鸣,故而今夜,臣来问官家讨一个公道。”
“你还觉得困惑?朕才觉得困惑!”官家勃然大怒,凑手就往床榻上重重一拍,“先帝许你高位,许你满朝独一份世袭罔替的封爵,朕亦从不疑你,放你三司兵马统帅的无上权柄——可你呢,你怎么对朕的!为一个女人,就生逆心,剑都指着朕脖子了,你还有脸说自己忠心耿耿?有脸来问朕讨公道?”
官家领教过陆寓微的不留情面,是以即便气到梗着头颈吹胡子瞪眼,亦不敢有大动作,僵直身子定在他剑下,没法垂首,只信手往身后一指,“朕是不是同你说过,谢郁文于朕而言有大用处,江山社稷与私情孰轻孰重?你既是国朝的臣子,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先帝没教过你道理?当日在朕跟前,朕与你都说明白了,你也并无二话,朕还允诺许嫁你公主......陆寓微,朕自始至终不想亏待你,可你呢?你不声不响,佯作顺从,原来早存了不臣之心!”
陆寓微忽然觉得荒谬。原来官家是这样想的,夺人所爱再许嫁公主,就是天大的荣耀。情谊在他心中分文不值,胞妹的婚姻与国库里那些金银财宝也无任何不同,赏赐的物件罢了,乃是无上天恩,幸福不幸福,愿意不愿意,他压根儿不在乎。
陆寓微觉得没必要再废话了,官家与他、官家与周昱斐是两路人,观念上的差别悬隔日月,了不相涉为君臣倒罢了,一旦有所争执,不可能有折中的下场。
“就算是臣处心积虑吧,”陆寓微意兴阑珊,懒得多言一字,“官家已经看见臣的杀招,您自己选吧。臣所要不多,与心爱之人在一起,如此而已,官家应当不为难,毕竟您要是不从,天子之位明日就是梁王的了——江山社稷与私情孰轻孰重?这上头官家是行家,用不着臣教。”
这是下最后通牒了,官家漠然看他,蓦地开口,“局布得还凑合,但你的杀招不致命,威胁不了朕。”
“你说朕微服到此,除此间人外无人知晓?错了,你算漏了一个人。只要有那人在,朕今日走不出这扇房门,明日全天下都会知道朕是在你陆寓微手上出的事,那时候,不要说双宿双飞了,你能不能有命在,只怕都难说。”
不知道他是不是在虚张声势,陆寓微仍惊了一瞬,眯眼睨着他,忽然脑海中凛冽寒光一闪。
东海王世子龙茂之。
算漏的人是他。
怎么会是他?怎么能......是他?
从巨大的错愕中回过神来,陆寓微惨然失笑,“官家与东海王世子背后勾结,原来是真的。谁能想得到?天下皆以为您立时便要兵临建州,大军就要踏平东海国了,可您却在暗中与龙茂之握了手,何其深沉的心机,何其精妙的言演技。该当您为天子,若比虚伪,谁能胜过您?”
并不是疑问的语气。联通了一条最隐秘的线,无数令人起疑却又不那样显眼的勾连,刹那间忽然都能说得通。
他心神俱震,便换了官家气定神闲,“你吼什么玩意儿?知道你惊讶,那也别发疯,大晚上的,惊着人。”轻曼一笑,一边不认同地朝他摇头,“虚伪?为君之道,朕不同你论短长。”
话说到这里,胜负其实已定,官家再也没什么顾忌,伸手握住那剑格往外拂。陆寓微没挣扎,怅然由他挣开剑,见他施施然站起身,在榻前来回踱步,大喇喇活动着僵硬的四肢。
官家间或抬头看他一眼,“傻了吧?陆寓微,朕说了,权谋之事上你连边儿都没摸着,和朕玩心机,你省省吧。朕就同你交个底,朕此番并不曾与龙茂之勾结——这就是个套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