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不从周(201)
官家那个人,私德上是个人渣,朝堂公事上爱弄权,可若这时候背地里和龙茂之去搞什么里应外合,那就是昏聩了,不至于。
适才在龙茂之面前做足了姿态,此刻松懈下来,才觉出身上的不适愈重。有异样的潮热阵阵漫上来,渐渐吞噬清晰的神识,头晕目眩,打眼朝周身一瞧,样样事物都在来回打转儿。她抬臂搭上椅背,侧身将脑袋枕在肘弯里稍歇,阖着眼想事情,却迷糊地扯不出个头绪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有人轻轻推了她一把,睁眼瞧去,是陆大人写满焦急忧虑的脸。谢郁文微微一惊,也跟着担忧起来,“怎么了,是官家追上来了?”
陆大人却摇头,弯下身,将她从圈椅里抱出来,语气里有薄薄不悦,一叠声问:“脸色这样差,为什么不好好休息?早上见过龙茂之了?他叫你不痛快了是不是?”
径直抱着她往坐榻上放。也不知道他从哪儿搬来了一堆的软枕,靠上去如陷在云团里,舒称不少。谢郁文打起精神,追问他,“官家那里有什么消息?眼下人在哪里?”
“从昨夜到今晨都没挪动。”陆寓微答得漫不经心,只顾打量她的脸色,怎么脸红成这样?触手几乎是烫的,才多会儿不见,殷红饱满的唇竟然龟裂出泛白的口子,可见里头烧得多厉害。
陆寓微心疼得没法,本能地就低头朝她唇上一吮,润了润那两片干涸。他在军中见惯了刀剑伤,知道那骤然恶化的情形,真就是眨眼间的事,与她眼下这样一般无二。心一点点沉下去,疼惜里甚至掺上了惶恐,几乎将他的心噬出一个窟窿,虚空而疼。
原以为昨夜疼成那样,好歹是伤口在愈合的好兆头,应当是捱过去了,没想到眼下忽然急转直下。得将全遂安的大夫都请来替她诊治,陆寓微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一边扯过毯子,替她盖严实了。
他沉声安抚她,口气不容拒绝,“葭葭,不许再费脑子,从现在起你只管休息,剩下的都让我操心。”
谢郁文浑身都烧,他还要来给她围毯子,根本不肯依,抓住他的手,就势就要从毯子里挣出来,也不肯歇息,“先等等......你知道龙茂之同我说了什么?他说官家临行前同他商量,要里应外合,取你的性命。你想想,这两日龙茂之在你身边,有什么异动没有?”
陆寓微不过一怔,很快回复如常,眸中寒芒一现,“扯什么淡?龙茂之这番挑拨,手法未免太粗糙。“
这与她的想法如出一辙。谢郁文沉吟道:“龙茂之又说了好大一通劝你投诚的话——他这算盘打得,连我在余杭的老父亲都算进去了,也真敢想。”
投诚?陆寓微一哂,“官家再混账,也是先帝的儿子。先帝待我不薄,我为东海国去掀了周家的江山?也不知道他龙茂之是从哪儿来的自信。”
陆大人是这般态度,谢郁文一点也不惊讶,若论私心,实际她自己倒尚在两可,可爹爹谢忱与陆大人,当年同先帝都是战火里淬炼出的情谊,她体会不了,可也知道有多厚重。造反打天下这等事,看上去是力量的比拼,可实际上,非有一些情怀在,最终都不能成事。于引领者,是扶持苍生万民的“道”,于追随者,是生死不论的“义”——可他东海王有什么?挥师中京,他凭什么,凭他年纪大,凭他儿子多吗?
既如此,这话就不消再提了。她点下头,“那就只当龙茂之在胡扯,往后不理他。”又朝陆寓微眼一横,“你别一味打发我。不许我想事情,那你总得将打算同我说明白啦,不然我时刻担心一觉醒来又叫官家给逮走了,怎么能放心?”
她如此说,徒叫陆寓微觉出深重的愧疚来。她还要担心这些,是他无能,居然连自己的娘子都没有安全感,还时刻担心会被人掳走,他这个三司副督使,未免当得窝囊透啦。
他才一路自城外策马疾驰回来,恐身上沾带的不干净,不敢贴她太近。此刻苦笑一声,抽开手,移开点距离,俯下身在坐榻旁蹲得与她齐高,凝神道:“我是这么打算的,官家蛰伏寿昌,我便假托龙茂之突发疾病,表面上也在遂安按兵不动。我这一路带兵两千,其中最得用的,是中京跟来的三司兵马五百骑,从上到下的统领尽是我的人。今晚入夜,我令这五百骑南袭百里,自处州过境,入东海国。”
陆寓微边说,边抬指凌空画出条线,看过千百遍的堪舆图,早就了然于心,“遂安至处州一路都是山道,离城镇有些距离,又是夜晚,大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觉。五百骑悄没声息入东海,一过境便是瑞安,瑞安是重镇,可东海王明面上绝不敢在与江南路接壤的边境上屯重兵,按历年枢密院的奏报,整个东海西路,城池守军统共不过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