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不从周(179)
一个“放”字还没出口呢,只见官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抬起窗子,就从那狭小的缝隙中往上丢了个什么物什,然后“砰”一声巨响,那玩意儿在空中炸开,紧接着,更密的箭雨骤然从天而降,却不是朝他们的方向。
官家这才全然松懈下来,大大地扯开车帘,朝那群因忽然间身陷围剿而手忙脚乱的贼匪们恶狠狠出了口气,“吃了熊心豹子胆的反贼!就这等乌合之众,还敢打朕的主意?”
谢郁文觉得官家这感慨发得没头没脑——人家山贼还觉得无辜呢,本来只想干一票地主家的傻儿女,结果却惹上了天字第一号阴险人渣,他们找谁说理去?
官家却一副自我感觉良好极了的模样,意气风发地走下车去,非得近距离看看反贼的下场。谢郁文闹了这么一大出,也就是为了这一刻,忙跟下去,定睛打量从天而降的援军。
援军是从山道两侧的密林里现出身形的,官家与禁卫捱了这么些功夫,只为诱山匪收紧阵型,好让援军一下子包圆喽。援军也就百余人,半个营的规模,不知道前后还有没有侯着旁的。看甲胄,不是禁军的服制,也不是余杭城里见惯的江南路州军,可零星飘来的几句将士对话,声口却实实在在是江南人没跑的。
江南路的驻军除了余杭城外,那便只有......
谢郁文一个念头没转完,官家却转过头来,眼里露出不赞同,“你出来干嘛?回去待着。”
就在官家转头的这当口,谢郁文越过他的肩头,恰瞟见在那堆负隅顽抗的残余山匪中,一支利箭在弦上蓄满了力,霎眼间就直冲官家胸口飞来。
谢郁文直愣愣看着那支箭。如果他此刻死了......有巨大的惶恐夹缠着丝丝庆幸,似滔天海浪般要将她淹没。可太快了,根本来不及让她辨别与思考,电光火石的一瞬,本能的意识跳过理智,牵起她双手一推,将将把官家往一边拂开了。
时间与所有感官仿佛都在这一刻放慢了。谢郁文看着官家眼中的愕然无限放大,愤然朝山匪的方向望了一眼,又迅疾转头奔向她。离得近了,官家脸上的不可置信更明显,还掺着点惊痛。其实谢郁文自己也惊讶,想要苦笑,可一牵唇,箭镞极速旋转着直往她左肩绞进去,势大力沉的一箭,逼得她踉跄后退。
剧烈的疼痛立时占领了她所有的神识......还有官家烦人的吆喝。
同时伴着他张牙舞爪的大脸,“谢郁文!你是不是傻?你有毛病啊,朕用得着你来救?”
好吵......谢郁文觉得快睁不开眼了,可官家还在高声叨叨咕咕,大概是她迷糊透了,他的声音听起来都是颤抖的,“你看着朕......朕命令你看着朕!不许睡,听到没有!”
眼晕......官家的脸直打晃,晃了好一会儿,谢郁文才意识到官家是在狠命摇她。你有病吧......恍惚间兴许嘴上没把门儿,就这么吟出了声,官家直凑近,耳朵往她唇上贴,“你说什么来着?”
啊!他听见了......谢郁文赶紧换了口气,说你别摇啊。官家竟然听了她的话,真不摇了,可一手却从下头抄着她的腰搂住她......又是这个姿势,嘶,谢郁文厌烦得眉头紧锁,费劲力气扭着身子想避过,却是徒劳,连手臂都动不了......
他又在大呼小叫,“谢郁文!你别动弹啊,你什么毛病?哎哎,你怎么还动呢!不准动,嫌命长啊?胳膊还要不要了!”
官家俯下身贴近她,谢郁文嫌弃地撇过头,却感觉肩头一凉......哎!人渣你往哪儿碰呢!她疼得都恍惚了,这会儿却还运起所有残存的力气冲他喊,“你干嘛!放,放开!”
谢郁文自以为凶狠极了,官家听来就和猫叫似的,“你鬼叫什么?”他瞪她,“朕给先帝拔过箭头的人,还不够格料理你的伤?”
都知道你给先帝拔过箭头了......犯得着一直说?谢郁文又烦又气,却疼得实在没力气顾忌了,眼前一黑,没出息地晕了。
醒来时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团什么玩意儿晃啊晃的,好半天终于晃清楚了。
“怎么还是您啊......”谢郁文觉得话都说不利索了,舌头直打结,又费劲吧啦地扭头往周围看。换了辆马车,仍在赶路,天光已经暗下来,“还在外头呢?”
官家一张脸倏地凑过来,竟有些喜色,都不计较她的胡言乱语了,“醒了?还疼不疼?”
不说还好,说了又想起来疼。不过缓和多了,谢郁文艰难地斜眼去看,一眼见着衣服还好好穿着呢,先松了口气,再往里探,却见白花花的纱布缠着,又不乐意了,“您替我包扎的?”
官家空前的好脾气,说还没呢,“手头没伤药,眼下只能先止着血,还拔不了箭镞......再等等,等到地方了朕立刻替你料理。你放心,这箭不算深,朕从前见过比这吓人得多的箭伤,最后都好得挺利索——别担心,朕保准你残不了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