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不从周(171)
官家见她半天没动静,不太痛快地出声喊谢郁文,“别看了。”
她吓了一跳,忙撂开手转身坐好。官家皱着眉头追问:“你想什么想这么入神?”
她摇头说没想什么,官家却冷哼,“想陆寓微?”
叫他猜着了,可这口气,就和她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似的。其实干他什么事呢?人拘着,心却由不得他。
谢郁文勉强敷衍他,“民女就是闲得慌,随便瞧瞧。”
官家又哼哼,别过脸去不看她。谢郁文忽然觉得这一日官家变了又变,中晌那会儿觉得他喜怒不定,和从前梁王那样一般无二,讨人厌里又掺着幼稚,眼下则又不一样了,老对着她不言不语,只打鼻孔里出气,老哼哼哼,那是什么?是小猪啊。
这么着不行,谢郁文想,一路去建州不知官家究竟什么打算,是要行疾行缓,可十天半个月总是逃不掉的,两人要一直这么剑拔弩张地相对,她再不走心,也得被他烦死。
虽然面对的是天子,天子还长她五岁出头呢,谢郁文仍自觉她才是更大度、更成熟的那一个。她决定主动缓和下气氛,好声好气地说道:“官家,民女有一事好奇,能不能向官家讨教讨教?”
官家终于不哼哼了,说你问吧,“但朕不见得会答。”
谢郁文慢慢悠悠地开口,“官家,您此番微服出巡,鸣春山上得月余不见到您人,即便您的亲信禁卫们将‘阳羡溪山’围成个铁桶,此事又能瞒得过去多久?臣工们找不见人,还以为天子丢了,您不怕出乱子?”
听她问起这个,官家不由露出点神神秘秘的笑,显得很得意,倾过身子,朝她勾勾手指,“想知道?”
谢郁文直点头,满脸好奇说想。
见她捧场,官家十分满足,便也说得爽快,“也没什么稀罕内幕,算是天家不传之秘了——外头人不知道罢了。天子巡幸,尤其是山长水远、一走就走上几个月的,路上必然会带个身形样貌相似的替身,以防有不测时掩人耳目。眼下朕出来了,‘阳羡溪山’里头自然另有其人,日日照样吃喝拉撒,高座上坐定了,必要时也能敷衍朝臣。”
谢郁文没料想答案如此粗暴而离谱。敢情现在鸣春山上还有个假天子?官家您可真会玩儿!
她不太能接受,“这么简单,就能糊弄得过去?您没诓我吧?”
官家斜眼看她,“你以为人人和你似的?但凡有点规矩,面圣时不叫抬头,连眼皮子都不敢掀,只消有个形似便罢了,谁敢去细细窥觑圣颜?再说了,这阵子正好忙着召选,朕日日在屋子里读应试文卷,不大宣朝臣觐见,也合情合理。”
官家也够可以的,说什么都不忘记斥她两句没规矩,还上瘾了。
谢郁文不理会,只是仍觉得这么做悬,就算真如此,一两日还罢了,这可是十几二十天啊,不说别的,御前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呢,个个忠心耿耿口不透风?不见得吧!才出过事儿呢。
她没露声儿,可官家看在眼里,“怎么着,你有异见?且说来听听,朕恕你无罪。”
可谢谢您嘞!但因不想闹僵么,谢郁文还是照实说:“官家这么做,若御前的人个个令行禁止,纪律严明,那倒也无虞。可您也看见了,内侍们似乎都有自己的想法......”
这话倒算是戳到官家痛处了,当初他之所以起了念头要谢郁文入宫,契机还是他的内廷从上到下一团乱,连御前一亩三分地都四处漏风,可不得加紧整治。
这些眼下不方便说,官家只道:“前回出事后,朕已经挑不检点的几个内侍狠狠开发了。朕本来也不爱用宦官伺候,现在更没剩下几个,御前有朕得力的禁卫看着,不劳你费心。”
谢郁文心道谁爱费心啊,面上只顺从地笑,“那是民女多虑了。”
拉拉杂杂地说了些话,不管对面那人态度怎么样吧,漫漫车程确实也变得不那么难熬。谢郁文其实不怎么在乎鸣春山上到底瞒不瞒得住,她只在乎前方,陆大人行到哪儿了,官家此行究竟揣着什么见不得人的目的,陆大人会不会有危险......
可这些消息,官家定不会与她说,她只能旁敲侧击地套他的话。这会儿的气氛还成,她状似无意地又往外瞧了眼,像是问询,又像是自言自语,“也不知道这一路得行多少天,我身边可连件换洗衣裳都没有。”
官家先前不放她走,自然连一件行李都没让她收拾。官家却压根儿没抓住重点,只以为她在抱怨,似笑非笑瞧着她,“到底是首富的女儿,比宫里主子还娇贵——你放心,朕也不是叫你出来受苦受难的,今晚先在宿处对付一夜,明日一早,朕就遣人替你去买衣衫鞋袜钗环水粉,必不屈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