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不从周(166)
第74章
谢忱听罢,只慢慢掰弄着一盘菱角下酒,半天不说话,徒留陆寓微在一旁候得忐忑。
谢忱思量良久才道:“行军用兵你最有经验,这上头我就不置喙了,你说能掌控,我只当是如此。但此计若要行得通,还有许多旁的事,你掌控得了么?首先一样,你如何就能料准了官家会回銮?若真边境有变,一动不如一静,官家会不会打定了主意要亲自督守江南路?到时候,几百里之隔,你的把戏还能糊弄得了官家么?”
陆寓微凛然应道:“所以晚辈斗胆,还请谢公出手相助。圣心难测,官家或许当真会有这样的念想,可朝臣的态度,谢公轻易便能使上力。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朝臣力谏官家回銮,也是应当应份。”
谢忱一哂,“你还真瞧得起我。”当下也不置可否,又问,“即便官家回銮,他偏就坚持要带着郁文一块儿怎么办?你绕了这么大一个弯子,结果官家根本不等你谈条件,还想着官家能把人再送回来?”
陆寓微这下就有些尴尬,“所以晚辈还是斗胆,再请谢公出手相助——国难当头,圣驾被迫北归,这时候还想着带上臣女回去充后宫,这说得过去吗?就算官家丧心病狂,真行此举,只要谢公稍稍使力......半个朝廷都在眼前,势必容不下此等荒唐事。”
得,敢情这位没名没分的郎婿已经不把他当外人了,事事捎带上他,还都不是小角色。从前怎么没瞧出来,这位冷面少将还挺自来熟呢?
谢忱不和他计较,眼中有锋芒一闪,语气渐沉,“哪怕这些都不提,还有最要紧的一样——东海王要是真顺水推舟,反将你一军呢?若闹到最后真启战端,国朝猝不及防,江南路州军战力你比我清楚,即便一日可达东海国境内,可堪一战?还有兵械呢,粮草呢?”
“一时间,不止江南路要乱,多少黎民苍生会受波及,你想过没有?”
“寓微啊,”谢忱沉痛地看了他一眼,“此举都不止是杀鸡用牛刀了,是用火铳,用炸药,一个不当心,就是祸国殃民的下场,即便是为着自己女儿,我也是不赞成的——除非你给我一个好理由,让我确信,方才我说的局面,都不会发生。”
陆寓微沉默片刻,艰涩应了声晚辈不能,“谢公要晚辈下保,那晚辈着实做不到。但龙茂之在晚辈手上,这是三分把握;龙堃这时候送永安郡主来朝联姻,赫然是拖延时日、以足军备的意思,只要拿捏好分寸,东海至多见好就收,不会主动开战,这也是三分;东海王身边有晚辈的人,这又是三分......”
“等会儿,”谢忱骇然望向他,“东海王身边有你的人?连官家都不敢说在东海王身边有人,你哪儿来的亲信?”
陆寓微说是永安郡主。
永安郡主而今得偿所愿,也是为取信于梁王,送出两个可用之人,皆是东海王宫里的内应。虽不是什么位高权重的角色,但关键时刻,也大有用处。
梁王而今乖觉,这事儿没往官家那捅,很明白谁是自己人,只告诉了陆寓微。
陆寓微岔出去言简意赅说了篇永安郡主与梁王的故事,又接着前头的话继续道:“朝廷与东海国形成而今的局面,是积年日久的沉疴,非一日一时之工。晚辈此举,不过顺局势而为。晚辈确实没有十成十的把握,可就算潜藏一点意外与凶险,与晚辈所求相比,已全然可以忽略不计。”
陆寓微顿了顿,放缓口气,恳切喊了声谢公,“晚辈千思万想,臣子要与官家对抗,路太少了,绝没有万全之策。太平时节,官家手中权势万钧,臣子没有分毫还手之力,只有另辟蹊径,方能一战。这不是晚辈愿意看到的局面,晚辈实则也给了官家选择,有更好的方式,可官家不挑。”
“朝纲有今日之乱,罪不在臣子,而在官家。”
这话叫谢忱心中一动。他也算是看明白了,官家这个人,私德上品性差劲,朝事上也不是大度的人,一味固执己见,相比社稷安定,更在乎手中权柄。在江南路的事务上,他忍无可忍要阳奉阴违,也是因为对官家实在看不过眼的缘故。
谢忱一口将盏中酒饮尽了,终于下定决心,点下了头。
陆寓微心中一块大石头落地,能有谢忱助一臂之力,此事应当是无虞了。他有意宽谢忱的心,提过酒壶替谢忱斟酒,松快说道:“等事态平息,晚辈也不打算回中京了,往后就留驻在江南路,也好常常与谢公作伴。”
第二日清晨,陆寓微便领着两千兵马,浩浩荡荡护送东海王世子回建州。
陆寓微前脚才走,官家后脚便唤人去余杭城内传旨,“找几个人,去将谢郁文给朕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