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降临(97)

作者:口才团团

早已犯了大忌。

却仍然在这里装作不在意的模样,也不知是演给谁看。

“那就是真的咯?”徐瑾却并不在意他的避而不答,笑着伸了个懒腰,“也就是说,就算我死了,你也能找到我的下辈子……那我就放心了。”

……放心什么?

顾清崖心头一跳,下意识抬头看她,徐瑾却已经从旁边的凳子上起身,看了眼天边的落日,笑着转身进屋去了。

顾清崖却已经有所预感,只是他们都不肯说。

于是等到预感成真的时候,他也只是假装已经睡着,听着隔壁厢房细碎的、收拾东西的声响,在一片漆黑里,坐在床榻边,盯着窗外的月光出神。

黑鸟站在窗棂上,闷闷问:“为什么……不去拦着她呢?”

顾清崖不说话。

近百年来,他好像总是习惯了这样沉默的时候。

从前他总是笑着的,如今却很难笑得出来。大概是旧友不在,故人已去,再难相逢。

兜兜转转,他似乎从来留不住身边的任何一个人。

顾清崖听力很好,毕竟是曾经差半步就能成神的人,他能听见隔壁房间的门被轻轻地关上了。

接着脚步声停了一会儿,慢慢走到了他的门前。

片刻的寂静后,脚步声终于远去了。

吱呀一声。

徐瑾身后的房门的被打开了。

男人向来平静如水的声音响起,即便在此刻,也依然镇定得听不出什么情绪:“一定要走吗?”

徐瑾顿了顿,扶了下肩上的包袱,回头时又是一个不出所料的、令顾清崖十分熟悉的笑:“当然。”

她依旧坚定,如同以往任何一次站在珠城、站在百姓身边一样,神情坚毅地给了他这个意料之中的答案。

于是顾清崖再次陷入了沉默。

短暂的对峙后,徐瑾不再停留,重新转头,在满地月光里,步伐平稳地离开了这间与世独立的别院。

她头也没回,挥了挥手,声音里带着些轻松的笑,似乎笃定顾清崖不会拦她:

“承蒙顾公子这些时间的照顾,若来日回到这里,有缘再见,婉若必当涌泉相报。”

“后会有期……我的朋友。”

直到她的身影在丛林中再也看不见了,顾清崖才倏地想起,她似乎没有带走那把青莲剑。

一转头,长剑入鞘,收敛了平日里所有锋芒,正安安静静地靠在他门前,而它身旁,放着一朵开得正艳丽的凤仙花。

……

六月,玄镜山下的凤仙花枯了一半。

顾清崖从集市上又听见了一些消息。

一个月以前,赵国一路攻打到了大魏都城,在攻占首都时僵持不下,幸得一位高人相助,不出三天,便用计让魏王自己投了降。

魏国被赵吞并,前魏王被拘禁于幽宫之中,于半个月后,投井而亡。

倒是那位突然出现在赵军中的军师,自称叫做徐若,地位随着魏王的死讯而逐渐水涨船高,甚至当了赵国的左丞相。

只有顾清崖回到别院后,又盯着曾经徐瑾住过的房间里书架上的那几排兵法书籍出了神。

原来曾经只字不识的少年将军,只看了几个月的书,如今的才能计谋也能让一国之君刮目相看了。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还有一个月,”黑鸟问他,“您不去……看看她吗?”

顾清崖头也没回,淡淡道:“她说她会回来。”

所以他不愿离开。

黑鸟哑然。

她说她会回来,就一定会吗?

分明是个无拘无束举目无亲的鬼仙,却偏偏被这一句虚无缥缈的话束缚住了脚步。

他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将一直藏在心底的疑惑问出了口:“您爱她吗?”

顾清崖闭了闭眼,良久才低声呢喃道:“……爱?应当算吧。”

人哪有不爱自己的呢?

只是徐瑾不会知道罢了。

大半个月一晃而过。

六月二十七,赵王寿辰,宴请群臣,左丞相“徐若”赫然在列。

半个时辰后,赵王被左丞相亲手用一把沾了毒匕首刺死,随后一人于皇宫守卫中劈开一条血路,任由群臣大乱,潇洒离去……下落不明。

又三日。

顾清崖已经在别院中独坐了一整天,面前的茶盏热了又冷,从集市上买来柿子饼早已风干,却始终等不到该来的人前来做客。

一直到日落西山,韩淼才小心翼翼地劝道:“今日是她命定的死期……怎么可能还会回来呢?大人,别等了。”

顾清崖不置可否,只是一边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袖子,眸子盯着天边的那一轮弯月,久久出着神。

许久,他才收起面前的茶盏和柿子饼,垂眸张口,正要说点什么,却忽然听见风声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别院外由远及近,最后停在了门口。

顾清崖回首。

马背上的人穿着几天都没换过的官服,一身血迹未干,满脸都是狼狈的痕迹,脸色苍白,却仍在他回头看过来时,扬起了一个满眼都仿佛带着星辰的、若无其事的笑:“顾清崖。”

“大将军一言九鼎,说到做到……我说我会回来——所以我回来了。”

顾清崖忽然哑口无言,一时说不出话来。

天地间风声呼啸,似乎只剩他们遗世而立。

月光皎皎,就如同她离开的那个夜晚一样地明亮。

然而沉默才不过短短须臾,徐瑾忽然从马背上一个跟头栽了下来。

顾清崖将茶盏丢到桌上,疾步上前,好悬才接住她。

下一刻,徐瑾就从他怀里闷声咳出一口血来,浑不在意地抹了抹,抬眼看了看四周,笑:“才几个月不见,怎么花儿都枯没了。”

顾清崖却紧紧盯着她唇角的血迹,脸色在刹那间变得惨白。

他将徐瑾打横抱起来,往厢房里走,一边动了动唇,回道:“……你不在,我照顾不好。”

徐瑾忍不住捏了下他的手心:“那算了,其实……我也不是很喜欢这些花,太难侍弄了。”

“你特意等我的吗?”

“今日是你生辰。”

徐瑾忍俊不禁:“我知道。”

她咳了一声,又接着道:“……不过,过不过好像也没所谓了,我应当是活不久了。”

她说着,笑着抬头:“你知道吗?我从赵王宫里出来就一直在往这里赶,但是追兵太多了,一路上费了好大的劲才甩开——那老头子防备心很重,我也是找了好久的机会才能动手……”

顾清崖按着她肩膀的手微微用力了些,低声问:“你伤在哪儿?”

徐瑾被他放在床榻上,眨了眨眼:“右心口。怎么,你又有办法?”

顾清崖的目光从她伤口的位置一扫而过,坐在床沿边,沉默地看着她。

徐瑾笑了:“顾军师……好像不管我处于怎样的境地,只要我没办法了,你就总有办法。”

“……是,我有办法,”顾清崖握紧了她的手,“所以,别死。”

顿了顿,他闭眼道:“就当为了我……”

“那不太行,”徐瑾说着,又咳出一口血来,仍然笑着,“那皇宫暗卫的箭上有毒,虽然是慢性的,但我撑到现在也算不容易……救活一个人的代价这么大,这么痛苦……我早就说过了,不会再让你有第二次的。”

“就因为这样。”

顾清崖哑声道,“你就宁愿去死吗?”

“当然……还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徐瑾眸子里的光闪了闪,随即弯了弯眼眸,“是因为我已经不太想活了。”

“如今好不容易大仇得报,我也算功德圆满,没有遗憾了。”

在她的子民为了保护她而死去的那一天,她的灵魂也已经跟随他们死去了。

顾清崖黑黝黝的瞳孔盯着她,喃喃道:“没有……遗憾?”

说谎的。

她其实也是有过遗憾的。

几个月前,在城墙之上一跃而下时,她也曾想过,她就这样死了,虽然倒也算对得起那些为她拼命守城的百姓,但就是不知道顾清崖会不会因此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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