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王爷又病了(32)
“娘......”
赵敛流着脓水的两只手抱住燕然的手腕,大滴大滴的眼泪砸在燕然手背上,只能艰难地唤着他娘。
燕然撤回一只手攥住赵敛的手,他皴裂的伤痕里很快流尽脓水,缓缓冒出鲜血,填满沟壑。
“你才是最脏的!你看你已经烂了,发臭了,比野狗还要肮脏!”
“娘......冷......你穿......衣服......”
赵敛拼命呼吸的间隙,断断续续地□□着。
“咳咳咳!”
燕然手下忽然卸了力,怔怔地望着咳嗽的赵敛,下一刻把他抱进怀里,哭着抚摸他的脑袋,“敛儿痛不痛?娘不是故意的,娘不是故意的......”
忽然呼吸顺畅了,赵敛来不及喘匀,也学着他娘的样子,用血淋淋的手轻轻拍他娘的脑袋,“敛儿不疼,娘你别哭。”
在周军不见天日的日子格外难熬,叫人想一死了之。只是还拼着一口气,总想活着。
想等春天来,等冰雪消融,等海棠花开。
然而燕然总是觉得她疯了。
她不敢吃小儿子留给她的窝窝头,不敢听小儿子叫他娘,不敢看小儿子的眼睛......
否则她会发狂,会想掐死小儿子。
好不容易捱到冬天过去,周军开始蔓延着一个消息。
赵经纬要败了,他会带兵撤回北境,安居一隅。至于他被俘的妻儿,是比不上万千将士的性命的。
周军开始逼迫俘虏们在山林里挖巨坑。
燕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她和小儿子,会和俘虏们一道被坑杀——每次周军多出来的俘虏都是这样死的。
她感到一丝解脱,夜里抱着小儿子,却仍有不甘。
至少,回一趟京城啊。
她还有一个,十五年未见的故人。
自从听说他终于开始说亲,燕然便没再打探过他的消息。她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他早就耽误不得,该早些娶妻生子的,不该茕茕到这个岁数。
要是还能回京城,定要远远瞧瞧他,瞧瞧他的妻儿,瞧瞧他们院中有没有栽一棵海棠树。
被坑杀,好像死得不算体面。也不是没试过逃跑,只是每每都以失败告终。惨死已成定局,好像体不体面也没那么重要了。
到这时,她才能坦然面对小儿子,才会在等死的夜里哄小儿子入睡。
周军里所有俘虏面上都一片死色,他们在为自己掘墓。
坑挖好了,残暴的周军把一批俘虏赶入坑内,乱箭射杀;等活着的俘虏在尸体上培上一层黄土,再赶一批俘虏到掩埋了难以数计尸体的黄土上,依法炮制。
用尸体和黄土堆砌的“京观”逐渐填平土坑,开始累积起来,一层一层,缓慢而残忍地增高。
有试图逃跑反抗的俘虏,他们手无寸铁,只会被重重周军乱箭射杀,然后扔到尸堆上,更快成为“京观”的一部分。
这一方土地上空,盘旋着浓重的死气和哀嚎,鲜血染红了黄泥,不知冬雪消融时能不能被带走。
赵敛头脑发热,浑浑噩噩地被燕然抱在怀里,他两手攀着燕然的脖子,感受着久违的温暖,并不清楚正在发生什么。
燕然站在躁动的俘虏群里,冷漠地迎接越来越近的死亡。
然而,事情迎来了转机。
周军忽然慌乱起来。
“有军队打进来了!列队!”
——燕然听到周军喊。
周军士兵跑起来,急忙赶去列队,而射杀俘虏的森然冷箭却没有松懈,反而变得更加迅疾。俘虏听见动静都开始反抗,有的倒在了箭雨下,有的突破重围逃离。
见状,燕然把赵敛塞进尸山的空隙,她趴伏在赵敛两边的尸体上,挡住里面的赵敛。
“唔!”
一支利箭穿过人群,射在燕然的肩上,燕然忍不住痛哼一声。
赵敛听见声音,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唤她,“娘......”
“敛儿......不要出声......乖乖睡觉......”燕然一动不动,挡在赵敛身前,低声叮嘱他。
赵敛很听话,伸出小手牵住他娘的手,就闭上眼睛睡着了。
外界的刀光剑影、残肢断臂,都与他无关。
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各种嘈杂哀嚎已经静止下来,哄他睡觉的娘也失去了踪影。
因为五岁就开始跟着起义军四处奔波,赵敛长得很瘦小,他费力地推开挡着他的胳膊,从这座尸山中爬出来。
放眼望去,遍地都是或完整或残缺的尸首,空气中弥漫着难闻的气味。
乌鸦不知道站在哪里,掐着嗓子哀叫,叫得人心里惶惶又惴惴。
“娘......”
赵敛翻过一具女尸的脑袋,不是燕然。
他开始在死人堆里翻找,脏黑流脓的小手时不时抹一下眼睛,擦干泪水游走在死人堆里。
“将军,那里有个小孩儿!”
忽然,远处传来一声惊呼,两个骑着马的男人带着一小队人赶来。
赵敛没见过他们的铠甲,扭头就跑——他不能被抓走,他还要找他娘。
两条腿怎么跑得过四条腿呢?更何况还是两条小短腿。
马蹄声渐进,一只有力的臂膀把赵敛捞起来抱在怀里。赵敛拼命踢打,却被人按到马背上,轻而易举制住了。
“别怕,我们是好人。”
这是一道很年轻的声音,按在他背上的手力气也不大,赵敛安静下来,趴在马背上掉眼泪。
阮朝青听小孩儿抽鼻子了,唯恐把人弄伤,连忙抱起来。
先发现赵敛的男人没管这边,带着一小队人就地挖坑,把尸体一一掩埋,不至于曝尸荒野。
“救救我娘!”赵敛揩眼睛,望着阮朝青祈求。
阮朝青别开眼睛,想说这里只剩尸体,活人都被带回军营了,他们只是来掩埋尸体的。
只是脑海里一直回放着赵敛通红的眼睛,喉结上下动动,终是于心不忍,转头吩咐人把女尸集中在一起,让赵敛指认。
在场的女尸很少,很快就集中到一处,然而里面却没有燕然。
赵敛不信,哭闹着要自己去找。
天色渐晚,小队必须尽快回军营,阮朝青将人打晕,带回了军营。
——
那天的记忆很模糊,不过赵敛一直记得挡在他身前哄他的声音,一直记得从尸堆爬出来时看见的灰沉沉的天空,一直记得——
阮朝青把他带回军营,燕然看见他时,眼中的惊诧、耻辱还有......松了一口气。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南征军里有一个姓闻的军医, 听说原先是京城里很有名气的大夫,千里迢迢来投奔起义军,半道上差点被平叛军斩杀, 幸好遇到同样投奔起义军的阮朝青,才被救了下来。
燕然失血过多, 被南征军带走的时候已经处于昏迷状态。等醒来的时候, 伤口已经包扎好了,身边有一个老妇在给她擦身。
老妇动作细致温柔,令人舒适。
看到燕然醒来,动动身体似乎要起身,老妇赶忙扶着她坐起来,“小心些,你要喝水吗?我给你倒。”
说罢,手脚轻快地倒来一碗热水, 端给燕然。
燕然喝水的时候,老妇笑了一下, “你慢慢喝,我去叫人给你换药。”
没来得及道谢, 老妇快步离了帐篷。
燕然猜测自己应该是被人救了,身上已经换上干净的麻布衣服, 肩上虽然疼, 但明显是上过药。
她获救了。她想起被她藏在尸堆里的赵敛, 担心救她的人没发现他,起身下床, 意欲出去找人询问。
才从帐篷里出来, 却呆在原地, 眼也不眨地瞧着迎面走来的人。
“闻大夫......”
来人正是曾经常年给自己母亲看病的郎中, 是她那位故人的父亲。
燕然回神,下意识理理衣服头发,期待下一刻会不会看见故人,期待中却带着一丝忐忑,甚至有些想拔腿逃离。
不过日日夜夜的思念战胜了逃跑的欲望,只是看一眼也是好的,于是他她站在原地,等闻大夫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