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春魁(89)
今日早间,她方经张一白诊脉,结论却与芸娘所言大相径庭。
“大寒至此,断非一朝一夕可致。” 芸娘再以银丝诊脉,静心沉吟片刻,才敢得出结论道:“怕是…经年累月所致…”
“经年累月!那岂不是…在百戏班时便动了手?” 祝韵儿大惊失色,看着明丹姝面色苍白愈发可气…火冒三丈:“便是谁居心狠毒至此?”
作者有话说:
第68章 算心
“山姜, 替我唤周琴来。” 明丹姝拍了拍祝韵儿落在自己肩上的手,勉强向上扯了扯嘴角,对外与人道。
周琴与孙景一同负责自己的脉案, 自己身子受损如此严重, 怎会无一人诊出?
“主子。” 周琴来得快,先与明丹姝见礼后,又给祝韵儿请安道:“奴婢周琴给贤婉仪请安。”
“我这位医女是颇有几分本事的,贤妹妹既身子不爽,不妨让我这医女瞧瞧。” 明丹姝神色自若与祝韵儿道。
“难得宫中还有姐姐这样亲切宽仁的人儿。” 祝韵儿反应极快,心领神会换了称呼, 与明丹姝在周琴面前做起戏来。
“奴婢医术粗陋,怕冲撞了贵人。” 周琴一反常态,小心推拒道。
祝韵儿将茶盏端起来, 呷了一口, 皱眉递给身边低眉顺眼的芸娘, 将人唤到近前,挑剔道:“茶水凉了, 待会儿替本宫换一盏来。”
伸出手腕,与周琴道:“你莫要藏拙,医好了本宫的头晕之症,定要得赏的。”
周琴无法拒绝, 只得走近了跪在贤婉仪身前…
一侧芸娘忽然皱了眉头,不动声色向周琴挪近了半步…不知怎得,端着茶盏的手一歪,茶水便扣在了周琴的身上。
“奴婢该死!” 芸娘急忙跪下, 一边与二位主子见饶, 一面拿出绢子来慌手慌脚替周琴擦衣裳, 连连赔着不是…
“对不住,冒犯了姑娘…”
“无妨…无妨的。” 周琴见芸娘手忙脚乱地,自己腰间的荷包也被她勾着散开,掉了一地的香料…
“你这香囊的味道倒是不常见…” 祝韵儿与芸娘相识日久,自然知道她不是马虎的人,眼前这一出定是有缘故的。
“奴婢自己配的玩意儿,登不上大雅之堂。” 周琴手快,三下五除二便将散出的香料捞回去。
“奴婢失仪。”
“起来吧,” 明丹姝漫不经心将她唤起来,显然并未将方才风波放在心上。
问周琴道:“贤妹妹身子如何?”
“以奴婢粗浅医术所见,贤主子脉象并无大碍,头晕想是舟车劳顿所致,服些固本补气的药便无妨了。” 周琴急着退下,却又被明丹姝叫住。
听她道:“既劳动你一遭,便顺带着给本宫请了平安脉再走。”
“喏。”
明丹姝露出雪白的一截儿腕子,言笑晏晏欺身与祝韵儿说起闲话来:“妹妹莫听她自谦,依本宫说,周琴的医术倒比太医院的许多人强呢!”
“娘娘身边的人,自是好的。” 祝韵儿适时接话。
“如何?” 明丹姝见周琴收了帕子,问道:“可有不妥?”
“一切都好。” 周琴面不改色回话道。
“一切都好…” 明丹姝盯着她,面上的笑意淡了几分,重复道。
“是,主子放心。”
“那我便安心了!” 明丹姝面色如常,挥手催促道:“快去换身衣裳,莫要受了凉。”
方才一番,祝韵儿自然是瞧出了门道,待周琴阖门退下,急忙问芸娘道:“如何?”
“回主子、娘娘,周琴的香囊除了常用的凉草、雄麝之外,还有毛梗豨签,想是药量不轻,是以才有异香散出。”
“毛梗豨签?”
“是。” 芸娘手里还握着段方才才周琴香囊里抽出来的药材。十分笃定:“此物少见于民间药用,是以带在身上也不一定为人所察觉。”
“何用?”
祝韵儿心里清楚,周琴这香囊,怕是与丹姝在百戏班服下的寒药,出自一人之手。
“毛梗豨签药性强烈,若娘娘的服过的寒药尚存有孕的机会…” 芸娘余光留意着明丹姝破碎的神色,再三措辞,只想委婉些说出来…
“这香料日日散在娘娘的身边…即使侥幸有孕…也是难以留住的。”
“你…” 祝韵儿看着她眼里浓重的失望,又是担心又不知如何宽慰:“没事的,总是会有子嗣的。”
说着话,一边眼风示意芸娘与她敲边鼓。
“娘娘放心,此非不可解之疾。” 芸娘落笔成方一副,游刃有余道:“此方服用三月既可解腹痛之症,之后情形再斟酌调整解宫寒之症。”
“是啊是啊!” 祝韵儿最怜惜明丹姝身世,怕她伤怀又劝解,只恨不能以身相替。
“如今我在宫中,只将芸娘留在你身边,总是会好的。”
六年前明家满门抄斩,连并明家的旁枝宗族一概受到株连,主子仆从二百七十余口,只活下来姐弟二人。
明继臻与明丹姝虽为姐弟双生,可性情却是迥然不同。继臻自幼肆意明朗,于诗文学书的课业上不甚上心。相较之下,丹姝更肖明伯伯。
祝韵儿向来自诩性情舒阔,可自进了宫,将她的处境尽数看在眼里,第一次生出了无能为力之感。
眼眶有些发热,开口安慰却不知有几分把握…“没事了…以后我在你身边,我会保护你的,咱们都好好的…”
继臻远在边境,过得是朝不保夕的日子。京中波诡云谲,明家宗族的百余条人命、清白名声,尽数压在丹姝一人的肩上…
“韵儿,留我一人静静可好?” 明丹姝一口气不上不下地堵在胸口,眼睛里蓄着泪,硬撑着不落下来。
仍不忘安祝韵儿的心:“德妃你可以多走动些,谨昭容吴秋乐手段阴狠,要避着些。”
“那…我晚些再来…” 祝韵儿见她伤情,心里隐约觉着并非只为了子嗣之事。却并未多问,听她的话带芸娘出去。
踏出宫门走了不远,迎面见一人身着玉白蟠龙束腰袍气度不凡,急忙见礼:“臣妾祝氏给皇上请安!”
“川州祝氏?” 祁钰顿住脚步,问道。
选秀那日不过走个过场,除了与丹姝有几分相像的吴秋乐有些许印象,其余人尚且未对上号。
“是。” 祝韵儿仍是曲着膝规规矩矩回话:“臣妾父亲是川州府太守祝朋义。”
“祝朋义…” 祁钰喃喃,褒奖道:“你父驰援河阳赈灾有功。”
“皇上谬赞,此乃为地方父母官的本分。” 祝韵儿一本正经地像是与长官述职,半丝逢迎神色不带,倒多一刻不想待:“臣妾告退。”
“嗯。” 祁钰若有所思,忽然叫住她道:“无事多来景福宫陪陪她。”
祝韵儿脚步顿住,敛起惊异的神色,垂头淡淡应道:“臣妾明白。”
奇怪…皇上这话,像是知道她与丹姝交好…
“主子?” 这厢,山姜见门仍阖着,担忧问道。
未听见回话,将虚掩着的门推开条小缝,关切道:“主子?”
有清风穿门而入,陡然将人吹醒…明丹姝嘴唇咬得泛白,用一直发抖的双手捂住眼睛…
听见山姜的动静,兀自压下哽噎道:“你只说大皇子染了风寒,去太医院抓药,另悄悄地将芸娘的方子给孙景…”
“喏。”山姜如何听不出她的哭音儿,心中疼惜,张了张嘴却不知说什么。
侧耳留意到宫门的吵杂,急忙道:“主子,皇上过来了。”
明丹姝匆匆擦干泪痕,长长的睫毛宛如逆光的蝶翼,在她面上撒下了一片阴影。
坐到镜前取出香梨粉敷在面上,遮住红红的眼圈儿。仍觉不够似的,又用凤梢在眼尾细细画了条上挑的青线,像是凤凰的尾羽。
再扭头,又是巧笑倩兮的一张脸…
娇滴滴笑盈盈,迎出门去:“臣妾给皇上请安!”
祁钰知她惦记明继臻,北境传来的战报才递到御书房,便与她送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