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春魁(35)
“正是。” 祁钰勾了勾唇角,端方如玉的一国之君,难得露出狡猾黠傲的神色:“这件秘事,徐鸿未查到,却让朕抓住了马脚。倒像是…黄白有意透露。”
“皇上是觉得,徐白两家有嫌隙?”
“有嫌隙与否不得而知。只是这黄家对徐家的信任,并不如表面上那般牢固。” 祁钰把玩着她的手指,若有所思。
黄家与徐家联姻,是为打开官场仕途。此时又故意将黄东贞的身世泄露给他,谁说不是在向朝廷抛出橄榄枝呢…
“既能趋利而来,自然也能为利而散。” 明丹姝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忽然有些跃跃欲试,笑得宛若一只偷了腥的小狐狸。
“原本镇海钱庄的收益,是黄家与户部三七分成。若黄白发现…本该落到他口袋里的银子,被徐鸿顺手牵羊化为私用,自然是要另谋出路。”
“爱卿可愿借承平票号与朕一用?” 分明知道她不会拒绝,却还是要问上一句。
“臣妾有个条件。” 他既搭了梯子,自然要往上爬。
“说来听听…”
“臣妾想将二皇子接到景福宫养着。” 倒是直言不讳,脱口便是要养着嫡子。
“为何?”
“臣妾答应他的,若晋了位,便想法子将他接到身边。” 明丹姝手臂揽在他肩上,自然得很,收起方才说正事时认真不过一刻的神色。
慵懒妖娆,颇有几分妖妃祸水的款儿,抱怨着:“那小娃娃记仇得很,臣妾可不敢言而无信。”
“二皇子在皇后那,爱卿自己想法子。”
......
元月二十七,五更三点,天色尚早,鸡鸣时分侍卫刚拉开城门,便见一道红色倩影打马飞驰而过,长发飞舞划出一道飘逸的弧线。
“诶…诶!你停下!” 还未及拦住盘问入京文书,侍卫扯着嗓子大喊,小跑追了上去。
“我是康乐公主!” 那女子闻声勒马回过头来,在黎明的亮光中,明媚的面孔想旭日一样的红润。活泼的眼睛流露出调皮的神色摇了摇手中的令牌,眉欢眼笑策马扬鞭而去。
“康乐公主?” 侍卫有五六年不曾在京中听见这号名头,自顾自呢喃着往回走…脚步顿住,猛然回过头去寻早已不见了的人影儿。
回过神来,慌慌张张与同伴道:“康乐公主回京了!”
当年与明家小少爷将京城闹得鸡飞狗跳的混世魔王,康乐公主回京了!
百万人家夜雨鸣,市声唤出晓来晴。
打马到了主街,建安城一绝的潘楼下,每天从五更就开了早市。
天色熹明,各色小吃登场,夜里笙歌游走于花楼酒舍的醉鬼三三两两到街上干碗煎香茶解酒;起早赶路出来的小贩趁人流还未来翘着腿倚在路边吃饭;小吃摊架起热腾腾的柴火,咕嘟咕嘟烧起几国锅热羹…
荔枝圆眼汤、干木瓜汤、桂花汤…
酥琼叶、环饼、炙焦金花烧饼…
云英面、盐煎面、三鲜面…
康乐将马拴在街头,扔了块碎银子给蹲在街边囫囵着嚼烧饼吃的水果贩子,自给自足信手抓了把金橘,边走边吃。
“老板,来碗鸡丝面,再加个熟肉饼!” 浑不在意街边早点殿的椅子被往来食客磨得黝黑锃亮,随便找了个地方坐着。
手里把玩着筷子,不知想起了什么,又喊道:“熟肉饼来两个!等等…来四个!”
“咱家的肉饼个儿可大着呢!” 时辰太早,摊上没什么事,老板看她身量纤纤,有一搭没一搭地开着玩笑:“姑娘一人吃得了那些?”
“我家人多!” 康乐也笑嘻嘻的,一点公主的架子也无。
手里拿着油渍麻花的熟肉饼,就着鸡丝面吃得津津有味,还不忘与老板说笑着:“本姑娘可想死这口了!”
“听姑娘话是打外地来的?” 老板慈眉善目,看着这姑娘胃口好,觉得十分喜庆。
“不是,我是京城人士。” 康乐一张熟肉饼风卷残云似的吃完,抽出腰间的帕子浑不在意擦了擦手。
又用筷子呼噜噜将碗里的面吃干净,含糊着道:“家里俩哥哥争家产,我拉偏架,被我爹娘一气之下送去京郊庙里待了几年。”
“哟!那庙里可不是好待的,难怪…” 难怪这姑娘吃相和几年没见过荤腥似的,可怜的孩子…
“谢谢老板!” 康乐放了二两碎银子在桌上,将剩下的三张熟肉饼用油纸包好,放在身后的包袱里。
又问道:“我记着东街有家成记果脯来着,怎么没了?”
“户部和街道司涨了租金,挪到身后那条街去了。” 老板手上忙活着,也不忘回她的话。“姑娘慢走!”
康乐三绕四绕问了好几个人,可算找到了成记果脯。可铺面尚未开,百无聊赖,索性坐在门口的台阶儿上等着。
“微臣给公主请安。”
“你哪位?” 康乐抬起头来,看着面前的年轻公子,蓝袍是上好丝绸绣着竹叶纹的雪白滚边,头上簪的羊脂玉发簪,一看便知出身不凡。
“在下徐知儒,京畿守备司校尉。” 自报家门。
康乐想起前日收到母后的家书,徐家与皇兄张嘴,替徐家嫡长子求娶她为妇,想来就是眼前这位了。漫不经心:“哦。”
“臣送公主回宫。”
“我又不是自己不认路。” 康乐心里有意让他知难而退,拿出包裹里的油饼吃了起来,举止越发不拘小节。
徐知儒哑然失笑,竟也撩袍不远不近坐在她身边,陪她等着。
“你还坐在这干什么?” 康乐秀眉挑的老高,原本的好心情被散了一半,轰苍蝇似的赶人走,又往边上坐了坐。
“公主吃公主的,臣也等着买果脯。” 徐知儒倒是个十足的好脾气,看她手指沾了油渍,不动声色从袖中取出一方素帕折好放在她身边。
约莫着一盏茶过去,成记果脯的老板才姗姗来迟,拱手满脸堆笑:“劳驾久等!久等!”
“老板!杨梅干、杏子干、糖乌梅、蜜陈皮,一样帮我装二两!” 康乐显然是熟客,不用看招牌,对几样招牌果脯张口就来:“对了…还有那个青津果也要!”
“公子呢?” 老板问道。
“呃…” 徐知儒二十年里从来也没在街头巷尾买过吃食,温和无奈笑到:“与这位姑娘一样的就是。”
又拿出一锭银子给老板,“连姑娘的一起结算就是。”
“这…” 老板为难,看出了又是哪家的公子在追姑娘,只是…“公子见谅,这早上刚开张,小店实在没碎银子找零…”
“你这不是存心为难人么!” 康乐十分嫌弃地撇了撇嘴,将银锭子扔回他怀里,自己付了碎银子,转身离开。
穿街而过往栓马的地方走,解开缰绳,瞄见徐知儒还在她身后跟着,眉欢眼笑回头问道:“你骑马了吗?”
“不曾。”
“那就好了!” 康乐翻身上马,“驾!” 疾驰甩开了身后的尾巴。
徐知儒怔了怔,眼看着佳人策马而去,也不追…拿了块蜜陈皮扔进嘴里,含笑自言自语:“味道不错。”
康乐在南宫门口下马,将缰绳塞给门口的侍卫。见二人呆愣愣的,又掏出令牌,故意吹胡子瞪眼似的:“是我!康乐公主!”
真是的…几年没回京,她康乐的大名都被人忘了去。
“属下见过公主!” 侍卫赶紧见礼,松手放人进去。一朝天子一朝臣,他们都是皇上登基后新换上来的,哪里见过公主长什么模样。
康乐走了几步,又退了回来,问道:“瑜昭容住哪处?”
“回公主,在景福宫。”
康乐背着身上的包袱,手里抱着果脯,边走边吃。离老远看见一群人举着正红色的皇后仪仗,前呼后拥过来。
翻了个白眼,该怎么走还怎么走,半点也没有要停下见礼的意思。
“康乐妹妹。” 皇后先开口,叫住了她,和风细雨很是亲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