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金鸾(64)

作者:青草糕

他对这些密道通往哪里并无太大兴趣,毕竟于他而言,已经没有了用处。至多事后书信一封,让父皇派人过来,仔细将整个月弧山脉搜查一番,整理在册,以备不时之需罢了。

因此他只是在入口随意看了两眼,并未深入,让亲卫出去盯着桑湄和秋穗,自己则在里面静候猎物。

然而等她们上来了,他听到的却是桑湄和秋穗在讲未来的打算,甚至在讲南邬皇后与她的过去。

有些事情,自己猜到是一回事,亲耳听到又是另外一回事。

在他为她的生死忧心、不眠不休之时,她却一心为将来的自由生活盘算。

如此,不止显得他自作多情,更显得他像一个被女人冲昏了头脑的可怜虫,显得他对那些刺客的拷打、他对朱策拔的剑,都成了一场悲哀的笑话。

这个女人,原本就是没有心的。

“你是不是觉得,本王不会杀你?”他的剑尖再次滑过她的脖颈,那道伤口又拉长了几分,更为新鲜的血液顺着颈线流了下去。

桑湄像是有些虚弱了,微微颤抖着,却仍攒出一个笑来,仿佛是在反问他,你说呢?

“不错,本王确实不会杀你。”长剑锵啷入鞘,他伸指在她伤口上一抹,激得她忍不住闷哼一声。

“杀了你,本王这漫漫余生,又该如何度过呢?”

他松开手,她再也支撑不住,顺着树干滑落下去,跌坐在草丛里,捂着自己的脖子喘息。

几块用树叶包好的狼肉从袖子里掉了出来。

他瞥了一眼,剑鞘一击,那几块狼肉便顺着山坡骨碌碌滚了下去,没入沟壑不见,也不知将来会成为哪个幸运儿的腹中餐。

桑湄怔了怔,望着狼肉消失的地方,有什么光芒在她眼里闪了闪,逐渐熄灭了。

“我回去后,你会如何对外解释这几日我的失踪?”她慢慢地抬起头,“是说我被歹人掳走,还是说我擅自逃跑?”

奚旷沉了脸色:“与你何干?”

“当然与我无干,别人怎么说,我都不在乎。”她沙哑着说,语气里有一丝古怪的嘲弄,“若我没猜错,现在的军中,应该都觉得我是被那些刺客带走的罢?两个女人,被一群男人带走,又被宁王救回。殿下不妨猜猜,大家是会觉得殿下英明神武,还是觉得殿下……不如不救呢?”

军中的男人,说话素来荤素不忌,当着主将的面或许不敢说什么,但私下里,谁会知道怎么议论的呢。

她生得这样貌美,平白在山林里失踪两天,又恰好与刺客出没的时间撞上,任谁听了都会忍不住浮想联翩。

“桑湄!”他显而易见地动了怒,额角暴起青筋。

她痛快地笑出了声,简直要笑倒在草丛里。她笑得愈发剧烈,每笑一声,都会牵扯到喉咙处的剑伤,血从她的指缝里漫出,染红了她的指甲。

“你在气什么?你在带我回去之前,早就该想到会承受怎样的非议!我自己是不要紧的,反正你也一定不会让我见人的,对不对?我既然与世无交,那名声于我便毫无价值!倒是宁王殿下你,收了个亡国公主当妾不说,在这妾名声有瑕后,还不愿放手,殿下就不担心失了拥趸人心吗!”

奚旷的目光一下子凌厉起来。

好一个亡国公主,好一个南邬公主!

这种关头,竟还知道如何往他身上捅刀才是最狠!

“本王的事情,无需桑姬指教!”

“我只不过是在好心提醒罢了,你初入皇族,就以军功立足,可现在南北归一,军功到头,将来又凭何站稳脚跟!”桑湄厉声道,“你可别告诉我,你能坐稳宁王这个位子,是靠的你自己的脑子!你靠的不过是你现在对你爹有用罢了!”

奚旷静静地瞧了她一会儿,随即弯下腰,轻轻拍了拍她的头顶:“本王总算是听出来了……桑姬啊桑姬,深宅妇人,管好自己即可,别总是妄想伸手太长——本王虽不才,但也没有糊涂至此,要让南邬旧人,插手北炎政事。”

桑湄:“……”

被他直白地揭穿了目的,她移开目光,不再说话。

然而奚旷却没有打算放过她。

他一把掐住她的后脑,森然开口:“你知道本王最恨你什么吗?最恨你步步为营、机关算尽。你到底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是真的愤怒、还是真的欢喜,本王一概不知——说出来也不怕你笑话,桑湄,本王方才是真的想过,让你不要妄自菲薄,要是谁敢多嘴,本王就杀了谁的——但是你又这样,你总是这样,你总是把本王每一次偶然的心软,都要完美利用起来。”

桑湄怔怔地望着他。

“但是以后……不会有机会了。”他说。

那坚硬有力的五指离开了她的后脑,他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良久,桑湄才道:“何必把自己说得如此卑微、如此被动?此处并无别人,你把自己塑造得这样委屈可怜,难道是给我看的吗?你到底对我如何,你自己心里清楚。”

“我对你如何?”奚旷怒极反笑,“我若对你不好,你就应该和你那群姐姐妹妹一起坐在囚车里!你甚至连单独沐浴的机会都不会有!”

“这些,不是我身为你的侍妾,应得的吗?”她淡淡道,“不管谁是这个侍妾,宁王都不会喜欢让她和一大群人共乘一辆囚车,被外人随意打量的罢?你维护的,不过是这个‘宁王侍妾’所象征的意义罢了,而你之所以选我当这个侍妾,不就是为了报复我吗?——虞旷,虞侍卫。”

奚旷瞳孔骤缩。

这一声阔别已久的称呼,几乎令他梦回撷阳郡的日日夜夜。

是风花雪月,也是血雨劈身。

“你还敢提?!”

他一把揪住她的领子,生生将她从地上提了起来,重新往树干上一撞!

她脑后一嗡,霎时头晕目眩。

“先前装失忆,也是为了逃避本王、唯恐被报复罢?!可笑本王竟真上了你的当,至今不曾追究!”

“不曾追究?”她虽晕着,但勉力还能说话,“你哪里不曾追究?你恨我骗你,恨我冤枉你,恨我害你被追杀……所以你在屠完我桑家所有男丁后,不是还想要我给你侍寝吗?”

奚旷手下一顿。

那一夜,虽未走到最后一步,但于他而言,已经足够旖旎。他一直未再提起,只是之后至今,日日都会想起。

他确实是存了阴暗的心思。

他已经杀了她的家人,热血澎湃之下,那是驯服她、占有她的最好时机。

因为他从未觉得,自己将来能和她像寻常夫妻一样举案齐眉、和睦相处,所以只有在那一刻,让他给她刻下深深的烙印,才能让她的往后余生,只能有他一个人。

哪怕不死不休。

他是这样恨极了她,恨她的薄情寡义,恨她的心狠手辣,恨她明知他的心意,却把他当成一颗随意丢弃的棋子。

可他又是这样爱极了她,爱她的清冷脆弱,爱她的高高在上,爱她望向他时,独一无二的身段与目光。

除了他,不允许再有任何人觊觎染指。

是爱是恨,都不可以。

所谓的爱,所谓的恨,只能是他与她,两个人。

作者有话说:

第39章

桑湄被奚旷带回军队时,是朱策出来接应的。

因为一直对外声称宁王乘车,所以他这次还特意以“会谈机密要事”为由,单独把那辆马车拉了出来。

他皱眉看了一眼与奚旷共骑、却昏厥在他怀里的桑湄,忍不住道:“桑姬这是……”他已经从早一步回来的亲卫那里听说事情的来龙去脉,眼下看到她脖子上那一道醒目的伤口,不由在心里胡乱揣测起来。

“过于劳累,无甚大碍。”奚旷面不改色道,“干净衣物都准备好了?”

“都准备好了,是秋穗沐浴完后,亲自为桑姬收拾的。”朱策没说秋穗一边哭一边收拾的事,转而道,“敢问殿下,那秋穗怎么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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