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金鸾(63)

作者:青草糕

何其憋屈,何其不甘!

显得她和秋穗这一路来的艰辛,都像是一场戏台上的笑话!

很长时间内,桑湄和秋穗都没有说一个字。

无话可说,无话可说!

“带走!”

奚旷一声令下,几名亲卫立刻逼近,一个手刀砍晕了秋穗。

“秋……”桑湄眼睁睁看着他们直接把昏死过去的秋穗架走,刚想追上去,却见眼前白光一闪,脑后一痛,等反应过来时,她已经被人抵在了粗糙的树干上。

奚旷与她,几乎是以一种鼻尖贴着鼻尖的亲密姿态站立,然而她透过他冰冷的盔甲,感受到了其下沸腾的烈火。

颈上剑锋薄利,倘若她再往前一步,定会血溅三尺。

“你没有失忆。”

短短五个字,是陈述而非提问。每个字,都像是刚被业火炙烤过的双刃刀,扎向她,也扎向他。

桑湄抬眼,平静地与他对视。

最初的震骇之后,她已经明白过来,她和秋穗在密道前的对话,已被他听得一清二楚。何况他已经发现她是顺着密道逃出,那她说不说话,又有何分别?

毕竟像这样的地方,秋穗一介宫女,如何得知?只有未曾失忆的南邬公主,才可能会有此谋算。

事已至此,她居然也讥诮一笑,说:“那又怎样?”

那又怎样?

她竟然敢对他说“那又怎样”!

奚旷手下一个用力,那薄薄的剑锋便割破了桑湄纤细的脖颈。一道寸长的伤口出现在她曾经白皙净透、如今却夹杂着汗与尘的肌肤上。鲜血流淌,从咽喉坠落至胸口,没入衣中不见。

桑湄微一皱眉,但却没露出半分疼痛之色。

这才是她的真正面目!她算计人心,算计大局,纵使泰山崩于眼前,也不会变色一分!上位者当喜怒不形于色,这是她出生时就刻在骨子里的烙印!

奚旷只觉得可笑至极。

可笑他栽过一次,还会栽上第二次。三年前被她柔媚的皮相所惑,最终得到的却是一场入骨鞭刑;三年后又被她精湛的演技所骗,最终得到的是她处心积虑的叛逃!

现在回想起来,贺家意外研制出的药能有假死之功效,已经足够骇人听闻,又怎么可能兼具失忆之作用,恰恰好被桑湄撞上!而他本对此抱有坚定的怀疑,之所以会转变,都是从她得海棠藓,险些一命呜呼开始的。

好,真是好计策!不仅舍得对旁人下手,更敢对自己下手!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不能明白?为了把自己的贴身侍女不动声色地要过来,竟然不惜以自己性命作赌,还被她赌赢了!

她们主仆二人联起手来,将他骗得团团转。

秋穗不愧是她的心腹,深得她真传,三言两语,就在大殿之上将当年他险些被杀的锅推到南邬太子头上,历数太子之狡诈刻毒,公主全是为势所逼。他果然中计,一时脑热之下,竟提前对南邬皇室动手,令桑湄有机会手刃仇敌。

他甚至还是亲自把剑塞到她手里的!

当时他想的是,以前的事,她都不记得了,但不记得不代表不存在,南邬太子,始作俑者,理当该杀!若非他强逼清鸾和亲,若非他与侍卫长勾结,清鸾又何须顺水推舟,自己又何必被无辜卷入?

看着南邬太子死于眼前,她当时应该在心里笑出声了罢?笑他的天真好骗,笑他的鲁莽易怒,笑他的为他人作嫁衣,笑他的位高权重却还能被玩弄于股掌之上。

实在是自作多情!实在是自作多情!

奚旷大笑出声,笑到最后,竟有几分含血的喑哑:“所以你一路上,都在计划如何从水路逃出!”

“宁王何必作出一副蒙在鼓里的样子,我一路计划,难道宁王就不是一路提防?”桑湄冷眼道,“只不过宁王自以为掌控全局,却没想到脚下还有这荒废了两百年的密道罢了。”

这密道历经两百年,虽然简陋脏乱,却仍坚守未塌,若是能好好利用起来,当初的北炎铁骑,又如何能如入无人之境!

“不过,宁王也确实有自信的本钱,我这不是,终究还是败在宁王手下了吗。”她微微眯起眼,说话没有一丝手下败将该有的觉悟,“只是我有一点未明,宁王殿下既然能先人一步找到密道,又为何直到现在,才将我和秋穗拦住?”

她头脑如此清晰,与之前伪装成的一无所知、却故作冷峻的失忆女子不同,也与撷阳郡里那个放浪不羁、说半句藏半句的寂寞公主也不同。

相识三载,同眠一榻,他竟然今天才看清一个完整的她。

“本王为何现在才拦?”他兀自笑了起来,像是想起了什么极好笑的事情,没有直接回答她,而是抚上她的脸颊,幽幽道,“你应当庆幸,若不是在你出逃的时候,本王恰巧遭到埋伏,你岂会争取到这么多时间?”

桑湄一愣。

他遭到了埋伏?

脑子急转之间,她想通了许多事情。

怪不得……怪不得自己和秋穗在密道里跑了好一会儿,还没有听到任何动静。原来不是因为她们把痕迹藏得太好了,而是宁王遭遇埋伏,士兵们没空管她们了。

怎么不多来点有用的刺客?

“你可知这两日来,本王想的是什么?”他靠近她的耳朵,低语道,“本王想的是,若是你被刺客劫走,作为对本王的威胁,本王该如何是好?又或者是,你死于刺客之手,本王回去,如何向父皇交差?”

“宁王若再靠近一点儿,这把剑就会割着您自己的喉咙了。”桑湄提醒。

奚旷一顿,沉沉地看向她漠然的侧脸。

鲜血仍在不断流淌,已经浸红了她的衣领。她脸色灰败,连唇色都变得苍白。若不是有根树干靠着,他毫不怀疑她会立刻倒下。

几个时辰前,当他与亲卫在水下打开了一道石门之时,他的心就迅速沉落下去。

石门嵌合紧密,只有打开的时候会大量灌入河水,合上之后,便只会有少许的渗水。那一看就是一座制作精妙、但长期荒废的密道。

既然不是临时挖的,那就只有一个解释——这是南邬旧有的密道。

桑湄消失在河里,不是意外。

一路上,他看见了被她们搜刮过的石桌,上面有些地方毫无落灰,一看就是刚被拿走了什么东西;也看见了她们在草丛树梢上被勾破的衣角,想象着她们究竟是怎么在这样野蛮的环境里落的脚;更看见了被她们刻意遮掩过的猎人屋子,但是她们还是太欠缺经验,手段之拙劣幼稚,引人发笑。

他已经完全可以确定,她的离开,和刺客没有任何关系。

是她自己想走,而刺客的出现,就仿佛是上天故意安排的一场巧合,拖延他,放生她。

但他凭什么要接受这样的安排?

她那般利用他,欺瞒他,玩弄他,算计他,甚至要杀他,他好不容易从地狱里爬回来,走上一条万人仰望的道路,怎么能就这样放走她?

他要把她牢牢地拴在身边,生生死死,永世纠缠。

在听见远处隐约的狼嗥时,他心脏有一瞬的停拍。

可等赶到时,他看见的是什么?是她和秋穗完好无损地坐在地上,喜气洋洋地分食狼肉!

他站在高处俯视下去,心神巨震。

连同身后的亲卫们,也不禁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色。

两个柔弱的女人,竟然能杀了野狼?杀完之后,竟还敢分而食之?

这已经完全不只是力量的问题了!

奚旷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一种全然不同的危机感,自他心头升起。

桑湄和秋穗的脚程很慢,可奚旷等人的脚程却很快。加上本就是经验丰富的高手,已经有了密道的线索,再找起来就容易得多。

没过多久,一名亲卫就来报:“果真如殿下所料,附近又有一处密道!”

奚旷看了一眼远处仍在费力同绊人的野草作斗争的两人,与亲卫往新密道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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