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金鸾(140)
他蹲下身,检查了那几具尸体,淡淡道:“都死了。”
蔡三这才有点后知后觉地害怕起来:“这杀了人……”
“是你杀的?”少年的目光掠过那具死于匕首的尸体,看向桑湄。
桑湄这会儿已经把自己的匕首捡了回来,擦了擦,收进袖子里:“是我杀的。多谢这位恩公相助,可知这些是什么人?”
少年似乎有些惊异于她的平静,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答道:“附近作乱的流寇罢了,常以打劫过路人为生,行踪不定,官府很难捉住。你们是要进蹇州城?”
“正是。”
“那么正好,我也要进城,随你们一起去报官罢。”
听到“报官”,桑湄面上有一瞬的迟疑。
按理来说,报官人是要填写户籍身份的,她怎么可能会有在册的户籍?
但她没有多说,只道了声好。
蔡三去牵了马来,扶着桑湄上了车,咋舌道:“姑娘胆子委实大……”
他到现在都有点没有回过神来,这姑娘看着文文弱弱的,是怎么如此精准地杀死一个大男人的?换作是他自己,都不一定能有此心性。
桑湄一边擦着脸上的血迹,一边叹了口气:“我一个姑娘家,独自行走在外,总要防备着些。”
蔡三心有余悸:“也是。”
为了方便,雪衣少年也一并上了车。桑湄打量着他的打扮,问:“恩公是附近的猎户?”
“并不是。”对方指了指身上的背篓,“我家里有位怀孕的嫂嫂,想吃生酸的溪棘果,城里没有卖,我只能自己出城采。”
桑湄觉得哪里怪怪的,但也没有纠结,只道:“那这弓箭……”
“城内百姓都知城外有流寇,这弓箭也不过是防身之用。若是运气好,说不定还能猎个野味回家。”少年笑了笑。
不知怎的,桑湄忽然就想起了那一夜,奚旷带她去打猎的情景。
猎到的兔子,最后兔肉成了腹中餐,兔毛皮则裁了一条抹额,留着过冬用。
可惜呀,等不到过冬了。
她低头笑笑,不再去想这些,转而道:“恩公箭术高明,今日若非恩公及时出手,恐怕小女子难逃一死。大恩大德,小女子铭感五内。”
少年摇头道:“路见不平,又岂能袖手旁观?至于箭术,在下不才,不过才习箭几月,不敢称高明,不过是运气正好罢了。姑娘不必挂怀。”
“才习箭几月?”桑湄终于有些惊讶了,“恩公原来不是习武之人?”
“自然不是。”少年说,“原本只顾着读书,两耳不闻窗外事,后来乱世起,风雨飘摇,书生无用,总得学点别的什么,才能保全家人。”
桑湄轻声道:“难怪,看恩公举止,应是颇受过礼仪教化之人。听恩公的意思,蹇州的新官府……是待你们不好吗?”
“谈不上好不好,对我们普通人来说,日子无非就是这么过。何况,我也是后来才搬来的蹇州城,之前是什么样,我不知道。”少年道,“城外的流寇,官府也除过几次,已经比最初消停了很多。今日姑娘碰上这几个漏网之鱼,也算是姑娘倒霉。”
桑湄就坡下驴:“我来蹇州寻亲,初来乍到,不敢惹事,恩公方才说的报官……”
她垂下眼睛,捏紧了裙摆。
少年见状,大约也明白了她的意思。一个女子,孤身来蹇州寻亲,想必确实有些难处,不欲惹是生非,若是消息传出去,她一个女子手刃了流寇,恐怕名声会不太好听。
“我知道了,那么便由我和这位大哥一起去报官,你只需帮我们作个证,证明是对方拦路在先,劫杀在后,便好了。”少年伸出手,“匕首。”
桑湄连忙交了出去。
少年把匕首收进怀里,又看了眼她身上的血渍,道:“待会若官兵问起来,你就说是站得近溅上的。”
桑湄连连点头。
“不必太紧张,庡㳸放轻松些。”少年安慰她,“这些流寇死有余辜,以前也不是没有过路人反杀的前例,这都可以算成是剿匪成功的政绩,官府不会为难我们的。”
桑湄:“多谢恩公。”
作者有话说:
*出自谢逸《千秋岁·咏夏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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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新朝刚立,正是百废待兴之时。各地官府为了促进经济繁荣,拉动贸易,都纷纷放宽了人口流动限制,进出城门都不必查验户籍路引,只简单检查是否有人携带非民用禁品之类的东西。
桑湄一行三人入城之时,他们身上的血迹引起了官兵的注意,少年和蔡三当即下车报告了城外流寇之事,桑湄则坐在车上,紧紧绞着手,一副余悸未消的模样。
在官兵的带领下,他们到了衙门跟前,少年和蔡三由于是报官人,被仔细盘问了一番,还摁了手印。而桑湄看上去太过无辜可怜,只作了个证,便没有她的事情了。
一切果真如少年所说,等官兵出城核实回来,衙门便没再为难他们,很痛快地放他们走了。
桑湄拿出沾着血的荷包,把剩下的车钱和蔡三结清后,便目送蔡三驾着车远去了。
她站在衙门前,身上又带血,路过的行人纷纷侧目。
少年道:“姑娘既是来寻亲的,可知亲戚家住哪里?我可以为姑娘指路。”
这少年实在太过好心,行事虽老练沉稳,一双眼却还澄澈干净,桑湄欺瞒在前,倒觉得有些自惭形秽了。
当初舅舅被贬来蹇州做刺史,也不知这上面变了天后,舅舅是不是还在蹇州待着。她不敢贸然问舅舅的下落,免得落入有心人的耳朵,徒生事端。因此思索一番后,只迂回道:“我想跟恩公打听一户人家。”
“你说。”
“不知恩公可认识一户姓魏的人家?”桑湄道,“应该是一对老夫妻,男主人姓魏,下面还有个儿媳妇,和一个儿子——不,我的意思是,这户人家生了两个儿子,长子不在家中,只有长子媳妇和一个弟弟在家中。”
少年盯着她看。
桑湄心里一个咯噔。
她打听的,正是当初被安排去投奔舅舅的魏书涣一家。当初北炎军剑指南邬,魏书涣和她合作,接应她假死事宜,作为交换,她需要保证魏书涣一家的安全。如果没记错,魏书涣家中有父母,有妻子,还有个没分家的弟弟。
不出意外的话,他们抵达蹇州的时候,舅舅还是蹇州刺史,完全可以安排好他们一家的去处。只要能联系上魏家人,就一定能联系上舅舅。
“恩公何故如此看我?”桑湄轻声道,“莫非恩公……是认识这一家人吗?”
少年瞥了一眼身后的衙门,道:“你随我来。”
桑湄惊疑不定地跟了上去。
少年带着她七拐八拐,拐进了一个安静的小巷。
头顶是不知长了多少年的浓荫茂树,遮住了刺眼的阳光,圈出一片阴凉之地来。有野猫儿懒洋洋地趴在墙根睡觉,听到人的脚步声,也只是掀起眼皮略看了一眼,又接着眯了过去。
少年在她面前站定。
桑湄抿着唇,静静地望着他。
“你说的那户姓魏的人家,是你的亲戚?”少年问。
桑湄:“恩公是认识吗?”
少年没有回答,只突兀道:“你官话说得很标准。”
桑湄目光微凛。
他指的,当然不是大乾正在推行的南北统一的“官话”。他指的,是南邬使用已久的、如今刚被大乾废弃的“官话”。
“你是来自建康吗?”少年问她。
桑湄反问:“难道你不是?”
明明也是一口流利的官话。
少年慢慢地笑了。
他看着桑湄,轻声问道:“是我兄长让你来找我们的吗?”
“你兄长是谁?”
“我兄长,姓魏,名书涣,曾在南邬卫城司当胥吏。”少年握紧了手里的长弓,眼中闪烁着某种期待的光彩。
桑湄屏住了呼吸。
饶是内心已经有所猜测,但当真正听到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绷紧了后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