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金鸾(119)
“或许本来是有的,只是今夜宴上生了变故,让父皇打消了这个念头。”奚旷轻轻吹了吹水面上的浮沫,一口苦茶下肚,酒意荡然无存。
“什么变故?”
奚旷眼睛微微眯起,在室内摇曳的烛火中,宛如两片漆黑反光的墨刃:“太子妃已有孕两月有余。”
“什么?!”
这可真不是个好消息。
“说是上个月就发现了,但是没报。也就是说,从常理来看,太子没什么工夫也没什么理由要刺杀我。”奚旷平静道,“父皇知道后,还赏了东宫。”
“那这么说,陛下岂不是会怀疑咱们……”朱策忧心忡忡,“那郑长史,还有留着的必要吗?”
当初留下郑有钧,也是想留着这个宫中派来的眼线,毕竟明棋总比暗棋好,可倘若陛下意识到他们已经会利用郑有钧反将一军,那这本就摇摆不定的圣心,岂不是就彻底倒向太子了?
“郑有钧没那么重要。父皇赏了东宫,只是因为太子妃有孕,无论怎样都得面子上过得去。至于信了没有,另当别论。毕竟……”奚旷倏地冷笑一声,“这怀孕又不是太子自己怀孕,刺杀也不是太子自己刺杀,他不过是动动嘴皮子,自有下面人为他鞍前马后地办事,他有什么忙的?”
“但愿以陛下多疑的性子,没有全然相信太子的说辞。”朱策嘟囔道,“否则兄弟们忙活了这么久,岂不是白干了?”
“但这也不坏。”奚旷摩挲着茶杯上的兰草花纹,慢条斯理地说,“父皇刚坐上皇位不久,还想好好享受个几十年呢。也正是如此,他才会对无甚建树的陈王宽和相待,又收回我的兵权,以母亲和桑姬消磨我的性子。”
“既然忌惮自己的儿子,当初何必又让殿下出征南邬,给殿下这么一个出风头的机会?”
“那是因为事有轻重缓急,比起谁出风头,他当时更在意的是快速赢得民心。”奚旷一字一顿道,“你也知道,父皇他上位的方式……不大光彩,民间朝野多有诟病。要想快速坐稳皇位,收复民心,那就得在短期内干一件大事——没有比收复南邬、一统中原,更能振奋人心的事情了。但北炎内政刚平定不久,他若是再次离开,势必会引发动荡,因此最好的方法,就是派我出去。结局你也看到了,如今人人都称颂父皇骁勇善谋,他这皇位,终于算是坐稳了。”
灯影幢幢,窗纸上映出一站一坐两道人影。谁也想不到,这皇城脚下的诸王馆内,竟有人敢谈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题。
然而做属下的像是习以为常,认真倾听,做主子的更是淡定自若,娓娓而谈。
“大局已定,父皇他又正值壮年,当然不希望下面的儿子太过优秀,功高震主。但他同时也不希望儿子太过无能,否则将来这江山如何让人放心交予?所以父皇也只是收了我的兵权,略略打压于我,却没有刻意为难,是想着,有我在,还能激励一下太子。”
“这是把殿下当太子的磨刀石啊!”朱策愤然握拳。
“那又如何,在刀磨成之前,磨刀石是不会被丢弃的。而且父皇也不至于如此讨厌我,再怎么说,我也是他的儿子,我不犯大错,他便不会动我。”奚旷长叹一声,“你大约也能察觉,父皇他……有时候其实有些在意所谓的‘家’。”
否则,也不会出去当细作时,还带着家人的遗物;也不会平白多了个儿子后,想要不认他;也不会过了这么久,仍旧后宫空置,只有一个陪伴多年的惠妃。
“不过,你且看着罢,这平衡就快要被打破了。”奚旷微妙地笑起来,“若太子妃这一胎得女也就罢了,若是得男,那便是皇长孙。皇长孙愈长大,那太子便愈急,太子愈急,父皇便愈恼怒……前朝之鉴,历历在目。”
北炎曾经有一名极为长寿的皇帝,活到了八十二高寿还没死,甚至头脑还很清醒,还能批阅奏折。结果下面的太子坐不住了,他从一生下来就是太子,活到六十多岁还是太子,每天拄着拐上朝,早就成了坊间暗地里的笑谈。终于有一天,这老太子忍无可忍,将高寿的老父皇捂死在了被子里,自己登基了。只是大约轮回有报,才过了一两年,这继位的老太子也死了。
奚存看着身体康健,但奚曜看着可不像是什么能忍到六十岁的人。
“那敢问殿下,如今我们该怎么做?”
“继续查‘刺客’线索,与东宫死磕,无论父皇相信与否,最终都得递上奏折陈情。”奚旷道,“我们要做的,是积少成多,聚沙成塔。人非草木,耳旁风吹多了,总会让人当真的。”
作者有话说:
你怎么还有空关心别人老婆怀不怀孕啊?
-
第62章
又是一个晴朗日子。
陈王奚映要携王妃回封地了,顺便去同住诸王馆的奚旷院落里串了个门,道了个别。
“此去一别,又不知何时才见。”奚映道,“皇兄,珍重啊。”
奚旷笑道:“三弟与弟妹也珍重。”
“不过话说回来,皇兄什么时候动身呢?”
“再过几日便动身。”奚旷说,“本该也是和三弟一样今日走的,只不过还有些东西没有添置全,等添置完了,再回通宁。”
“原来如此。”奚映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那皇兄,我与雅君,便先行一步了。”
奚旷客套地走了几步,将奚映与陈王妃送上了马车。
一声啼嘶,马车起步,前后亲卫开道,陈王的车驾很快驶离了诸王馆。
陈王妃掀起帘子,看着车窗外的街道,忍不住感叹:“长安真是繁华,也不知还有没有再回来的时候。”
奚映斜倚在软榻上,懒洋洋地说:“这话也就你我二人的时候说说,出去了可别乱说。”
陈王妃嗔道:“我也就是随口一说而已,又没什么别的意思。在外人面前该说什么,我当然有数。”
“你要是怕再也没机会来长安,就趁着还没出城,买点东西再走好了。”奚映说,“反正如今已没什么事了,耽搁几个时辰也无甚关系。”
“那倒也不必,我还嫌走路麻烦,懒得逛呢。”陈王妃收起帘子,想起奚旷,又忍不住好奇道,“哎,你说,宁王他昨日买了那么多东西都没买完,这是要干什么呀?”
昨日一向安静的诸王馆中忽然出现了许多杂声,她嫌烦,让人出去看了看,回来禀报说是有许多伙计在往宁王院子里搬东西,估计是上街买了什么。
“我哪知道。”奚映两腿一叠,双手交叉枕在脑后,随口道,“说不定是买些长安这里的时兴货儿,回去逗他那位侍妾开心的。要不然这大街上还能买什么?总不能是买给他自己玩儿的。”
“你说,宁王他至今不娶正妃,该不会是真一门心思扑在那个女人身上了罢?”陈王妃看着奚映。
“你问我,我怎么会知道?你要是实在想知道,你自己去问。”
“我才不问。”陈王妃哼哼,“你这皇兄,也真是够奇怪的。”
“你放心,我和他不一样。”奚映似笑非笑,“我可没有在娶正妃前先纳侍妾的毛病。”
陈王妃斜了他一眼:“哦,你这意思,是现在娶完了,可以纳了?你瞧人太子妃有孕了,眼红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奚映翻了个身,“我可没什么好眼红的,这又未必是好事。”
陈王妃愣了一下:“嗯?”
“我是说,你看那太子妃,太瘦,于生养不利,这一胎可未必稳当。”
陈王妃连连点头:“我看也是,我看她弱柳扶风的,都没敢说。”聊到这儿,陈王妃又起了兴致,“哎,殿下,你觉得我和太子妃相比,谁好看?”
奚映揉了揉眉心,十分无语:“我还能觉得太子妃好看不成?”
陈王妃喜笑颜开:“那你觉得,我和宁王府上那位桑姬,谁好看?”